許杏哥瞥了眼端坐喝茶,與康王妃、武夫人談笑自如,絲毫不見任何侷促的任書,沉聲道:“他真這樣說?”
許櫻哥輕聲道:“當然是真的,話裡話外聽着都不祥。想來必是另有打算······也不是就要把他都看管起來,但不管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和什麼人來往,總得有個可靠的人跟着看着護着才放心。你曉得,他那性子一旦衝動起來便是不管不顧。”
許杏哥便嘆了口氣:“男人嘛,總是都想建功立業做英雄的。你放心,你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我會請託任師傅。”默了一回,低聲笑道:“那會打得烏煙瘴氣,這會怎地婆媽起來了?到底是女生外嚮,嫁了人就是不一樣。”
許櫻哥只是笑笑而已,心中就似打翻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她攔不住張儀正,不知道他心中所求,不知道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秘密,但如果他不能活着回來,又或者他總有一日將要離開她,總得讓她知道爲什麼。
少一時,康王妃那邊和任師傅說完了話,許櫻哥奉命送將軍府一行人出去,待行到無人處,便當着武夫人與其他下人的面大大方方對着任師傅福了下去:“此去艱難,諸事都拜託師傅了。”
任師傅從前是見過她的,曉得她是許杏哥的親妹,張儀正之妻,當下鄭重回道:“還請三奶奶放心,有我老任在,便有三爺在。”
武夫人少不得安慰許櫻哥兩句:“你放心小三兒在任師傅手裡皮不起來。
才送走武家婆媳,下午便又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或是打探消息的,或是替張儀正送行的,諸親王公主府,諸公侯伯府,但凡是能來的都來了。康王妃見了幾個要緊的便推頭疼,盡數推給世子妃與許櫻哥去接待。有事兒忙着,日子便過得極快,轉眼天便擦黑諸人歸府。
近三更,許櫻哥才從那件鴉青色的薄綢男衫上擡起頭來,頭暈眼花地抖開衫子在張儀正身上比劃,抱歉地道:“時日太短,漿洗不及了。雖有部分是綠翡縫的,好歹大部分也是我做的,你帶着,願意穿就穿穿,不合適就放着。”
在這離別之際,誰也不想做出破壞氣氛的事情張儀正含笑穿了,讚道:“挺不錯的。明日我便穿上。”言罷轉身抱住許櫻哥,極輕極輕地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低聲道:“夜深了,睡吧。”
仿若是蝴蝶的翅膀在額頭輕輕拂過,仿若是一滴溫熱的露水從花瓣尖上滴落指尖,溫柔繾綣卻無離別前的熱情不捨。許櫻哥垂眸片刻,突地抓住張儀正的肩膀,踮起腳尖仰起頭,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嘴脣上然後迅速鬆開他,轉身走了出去。
張儀正快行兩步,將她拉住輕聲道:“一起躺躺吧。”便是此去再不能歸來,便是此去回來再不能做夫妻,也讓我最後抱一抱你,也讓我和你安靜的渡過這一夜。
羊角宮燈在角落裡閃爍着微弱的光,金漆小香鴨在帳後默默地吐着芬芳,帳帷上的繡金鴛鴦交頭繞頸,並蒂蓮開,牀上的兩個人安靜地並排躺着手握着手頭靠着頭,不說話不動作,似是睡着又似是醒着,一夢便似十年。
晨光微熙,草木漸深,許櫻哥立在盛放的酴花下目送張儀正高大挺拔的身影踩着晨露越行越遠,幾度看到他有停頓,卻並不曾看到他回頭。她也就吝嗇於似旁的妻子送丈夫那樣,揮動着小手帕,淚眼模糊,肝腸寸斷,她不過是默默地看着他走遠,然後安靜地走回房去,鑽進被窩裡放縱着自己混了一個懶覺。
在這個康王妃絕對執掌着康王府,妯娌精明能幹,討厭的曲嬤嬤被嬌豔的宣側妃拉下馬的時代,並沒有人來騷擾許櫻哥,所有人都平靜地等着這個過門不過月餘的新嫁娘接受並慢慢熟悉這種別離。許櫻哥一直睡到午後才懶洋洋地起身去了宣樂堂。
爲母則強,在張儀先出事,張儀正離家之後,康王妃一直不見起色的病在突然間有了起色,相比躺在豪華精緻陰涼的房內,她更願意走到廊下逗鸚鵡曬太陽。世子妃領了幾個孩子陪在一旁,大人們說話,小孩子們便在院子裡互相追趕着玩遊戲,宣樂堂裡反而比之前更熱鬧了許多。
“母妃,大嫂。”許櫻哥笑吟吟地接了胭脂手裡的長柄銀勺子,大方地賞了白鸚鵡一勺葵花籽,白鸚鵡喜得討好賣乖地喊了兩聲“長命百歲”。康王妃隱去愁緒,笑道:“拿我的東西來做人情,真是怪好意思的。”
許櫻哥含着笑膩到她身邊,討好道:“母妃要是捨不得,兒媳賠您一斗。說起這葵花籽,當屬我孃家大嫂親手炒的最香脆,什麼時候我求她炒了給家裡人嚐嚐。”
康王妃但笑不語,世子妃含着笑把話岔開:“我還不服氣了,咱們王府裡難道還找不出個能炒好葵花籽的人?待我親自下廚去試試,倒要看看究竟是體孃家大嫂炒得好,還是婆家大嫂炒得好,看你這張巧嘴怎麼。”
“三奶奶這是想回孃家了吧?瞧這嘴巧得,嘖嘖······”宣側妃牽着張幼儀過來,把畏畏縮縮的張幼儀用力往康王妃跟前推,笑道:“王妃,這孩子病好了,聽說您也好些了,便想過來給您請安,原本是要起早送她三哥的,奈何是住得遠了些,人小腿短沒趕上。”
康王妃看到張幼儀畏畏縮縮,目光閃爍的樣子由來心中便不歡喜,淡淡地道:“既是痊癒便好了。我這些天一直病着也不好去看你,你也大了,不要總是躲在房裡,沒事兒多和你幾個嫂嫂說說話,園子裡散散步休要總跟着沒見識的下人丫頭們廝混。王府裡出來的姑娘便該有王府的氣派。”
張幼儀的眼圈瞬間便紅了起來,卻還是鼓足勇氣了聲:“是。”見秋實遞了杌子過來,果然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來,還能與世子妃和許櫻哥輕聲說上兩句話。
宣側妃的臉色很有些不好看,憋了一口惡氣只是發作不出來,眼睛一轉,便看着許櫻哥笑道:“三奶奶聽我一句勸,這男人生來就是要建功立業的,關不住你可別傷心。你看咱們二奶奶,二爺這些年滿打滿算也沒在家呆過多少天,可她日日都是笑着的,誰不說她好?便是王妃與大奶奶也要多憐惜她一些,說起來,最有福氣的當屬我們大奶奶,出身高貴自是不必說,難得世子爺也是身負重任不用出遠門的……”
“夠了!”康王妃沉聲截斷宣側妃的話,轉頭看向許櫻哥道:“昨日小三兒去學士府拜別,你母親說是許久不曾見你怪想念你的,趁今日無事,讓人收拾些禮品回孃家去探一探父母雙親,也好叫他們放心。”
本來康王妃不見得會放自己出門,但宣側妃這一鬧,反倒成全自己了,許櫻哥笑嘻嘻地瞅了宣側妃一眼,歡天喜地的謝了康王妃,又挨着問過周圍人等都想要些什麼東西,自己好順便帶回家來。
宣側妃酸溜溜地道:“三奶奶也是個有福的······”
“那是當然。”許櫻哥朝宣側妃笑笑拎着裙子一溜煙地去了。康王妃板着臉看定了宣側妃道:“說吧,什麼事?”
宣側妃忙道:“妾身前些日子瞧着了幾塊石頭不錯,正好放在小四的新房裡不然太俗了些……”
申時才過兩刻,許櫻哥的馬車便準點停在了和合樓外,許扶早得了消息站在樓外候着,才見許櫻哥探了頭便激動地迎了上去:“來了?”
許櫻哥也是分外激動,算來,這還是她自出嫁之後單獨與許扶相見,她有很多話想要與許扶說,更有無數的心事想與許扶分享。然則不論是她還是許扶都只能儘量在表情舉止上不超出一對普通族兄族妹的範疇哪怕便是此番她不曾帶了王府中人出來,身邊盡是許家的舊人她也不敢不能。
入得和合樓,許扶先領着她在大堂裡看了一回首飾才又將她引入樓上靜室。許櫻哥先遞過一疊子簪釵圖樣,笑道:“給嫂嫂和侄兒的禮我已是請託大嫂幫忙送過去了。本待親自登門探望,又擔心太過,反而引起叔父嬸孃嫂子不安。”
許扶看也不看那疊圖樣,只道:“嫁了人不比做姑娘的時候,沒事兒的時候就歇歇,不用總是掛懷我這裡,新來的師傅手藝不錯,便是將從前的圖紙也能打出新花樣來。”言罷翻出一對赤金鳳凰戲牡丹銜珠釵遞了過去。
“果然別緻精巧,真是難得。從前遲伯的手藝是不錯,比之卻是少了幾分靈動。”許櫻哥一下子對這位新來的匠人生了興趣,乃笑道:“我想見見此人。”
許扶不贊同地搖頭:“你見他作甚?身份有別,讓人知道未免說三道四。”話音未落,就見許櫻哥揪住他的袖子晃了兩晃,心中由不得一軟,嘆道:“也罷,我讓人叫出來給你瞧一瞧。”言罷走到門邊輕聲交代了臘月幾句,臘月應命而下。
許櫻哥隨了許扶走到後窗前往下看,果見臘月從後院作坊裡請出一個年輕男子來。許櫻哥定睛看了一回,不由笑了:“好人才!這哪裡像是個手藝人?換身衣裳便可做得這上京城中的貴公子了。”
今天有加更。張三去林州,算是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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