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下了本季度第一大客戶, 整個融資部士氣高漲、歡欣鼓舞地迎來……沒日沒夜的加班。
方組長牽頭，三個小組共六名主管共同參與探討融資方案。
寧語藍作爲主談人，更是晝夜不分地測算數據、制定方案, 幾乎把家安在了公司。
最終方案出爐時, 滿臉胡茬的方組長緩緩站起身, 對着下屬們揮揮手, 聲音暗啞乾澀：“現在就等後天把方案提交客戶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我會和老闆請假的。”
底下衆人一致眼神迷離，恍恍惚惚。一個挨一個，佝僂着背, 聳拉着頭往外走。人雖還在公司，心已經飛到了自家大牀上。
寧語藍自覺精神尚可, 但爲了安全考慮, 她還是棄polo選擇了滴滴。
出租車司機是個安靜內斂的中年大叔, 一路沉默地把寧語藍安全送達目的地。
此時正是萬物初醒的早晨，蔚藍天邊有金色陽光從雲層裡穿出。
寧語藍擡手遮額頭, 望一眼金色晨光。目光順着絲絲縷縷的陽光往下，映入眼簾的是小區跑道上三三兩兩的晨跑者，個個意氣飛揚、元氣滿滿。
寧語藍深吸口氣，清新空氣攜着青草氣息直入脾肺，隨後身心滿足地往自家樓層走。
一梯兩戶的設計, 整個樓層只兩戶人家, 所以樓道電梯間寬敞整潔。
寧語藍站在8樓家門口, 伸手從包裡掏鑰匙。
低頭時, 視線落在對門, 就見對面大門微敞，隱約能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屋裡走動。
對面鄰居上週搬走, 應該是來了新鄰居。
寧語藍收回目光，把鑰匙插進鎖芯。絲毫沒有去和新鄰居打個招呼認識一下的想法。一來，現代社會，早已沒了街坊鄰居相親相愛的情分，更多的是對面相遇而不相識。
再者……在她心裡，經過寧語藍大腦系統認證的對門鄰居只有一個人。雖然那個人已經在她的生活裡消失很久，久到提起他時內心不再產生漣漪，久到他成了手機通訊錄裡的一串數字、短暫青春裡遠逝的回憶……
用最快的速度洗澡換衣服，寧語藍把手機音量調小，躺進舒適柔軟的大牀。身體被大大的鵝絨被包裹，瞬間產生一種躺在雲端的錯覺，寧語藍舒服地輕嘆一口氣。
睡意鋪天蓋地襲來，她閉上眼，任自己跌入沉沉夢境。
寧語藍的房間整潔寬敞，除了書桌和衣櫃，幾無其他裝飾品。唯一的擺飾，是一隻一人高的憨厚毛絨熊。
毛絨熊臉帶笑意，憨憨厚厚，身上披一件稍稍褪色的黑色校服。
校服很長，下襬垂在毛絨熊下身，趁得毛絨熊呆呆小小，分外和諧可愛。
一覺睡到昏天黑地，醒來已是傍晚。從冰箱拿出食材拌好沙拉，寧語藍邊吃邊寫，把工作中碰到的法律疑問一一記下，以便明天法務培訓時提問。
第二天，睡飽的寧語藍精神奕奕去上班，還順道給融資部同事買了早餐和咖啡。
一路神采飛揚地來到華氏大廈頂樓，還沒來得及腦補一下“華楓雙手叉腰哈哈哈哈”的景象，就在公司門口被小雪拉住了。
小雪一張俏臉愁雲慘淡：“語藍姐，老闆讓你去他辦公室。”
寧語藍心裡咯噔一下，實在想不出老闆一大早召見自己的理由：“哪個老闆？”
小雪眼角下垂，一臉喪氣：“兩個老闆……”
寧語藍：“知道是什麼事嗎？”
小雪：“不知道啊。”
寧語藍：“……”不知道你一臉“大事不好”的表情？
小雪期期艾艾：“就是不知道什麼事纔可怕。再說……一大早被老闆叫進辦公室簡直職場十大恐怖場景之首好嘛！”
寧語藍很想問問那另外九個恐怖場景都是啥，不過眼下不是時候。
她叮囑小雪把早餐分給部門同事，隨後就朝老闆辦公區走。
華楓和傅厲明各有一間獨立辦公室，同屬一個區域，普通員工很少有機會進入。
走到老闆辦公區域前的走廊，華楓的助理米蘭達已經笑着在等了：“語藍，你來了。華總和傅總已經在辦公室等你了。”
米蘭達笑容得體大方，寧語藍卻心裡發怵，她突然覺得小雪的話很正確，這種一大早被老闆召見，尤其還讓老闆等的感覺還真是……不大好。
華楓的辦公室屬於簡潔商務風，整個辦公室以白色爲主色調，清淡雅緻，少有裝飾，和華楓有點……不搭。不過好在會客沙發的頭頂牆上，掛着四個瀟灑不羈的大字：及時行樂。
一走進辦公室就立刻懷疑走錯房的人在心裡點頭：嗯，沒錯，這是大老闆辦公室……
寧語藍被領進門的時候，華楓和傅厲明正並排坐在黑色皮沙發上。“及時行樂”四個大字在他們頭頂明晃晃。
華楓一貫地坐姿慵懶，傅厲明依舊姿態高雅，配合着他頭頂上方的四個大字，意外有點反差萌。
在他們對面，方組長腰背挺直，坐地畢恭畢敬。
辦公室木門被離去的米蘭達輕輕關上。
寧語藍往前一步，站到方組長身邊，向兩位老闆打招呼：“華總，傅總。”
“嗯。”傅厲明點點頭，示意寧語藍坐。
方組長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寧語藍就也坐到了兩人對面。隨後擡頭望兩位老闆，目光帶着疑問。
華楓一手搭在沙發扶手，一手搭在沙發靠背，整個人大開大合，頗有氣勢。
“昨晚我一個電視臺的朋友給我打電話，說是慶餘的老總要上電視控訴我們公司。”
慶餘？寧語藍立馬知道自己一早被召見的原因了。
慶餘集團的王總全名王有道，是她今年年初簽下的客戶。當時王有道猶猶豫豫大半年才最終與明華簽約。
起初，慶餘的融資併購一切順利，但上月對方不知何故突然撤資，直接導致損失上億。王有道瞬間成爲衆矢之的，被一羣小股東天天追債。估計是被煩地不行，乾脆把鍋轉移，甩到了寧語藍身上。後來大概覺得寧語藍這背鍋俠分量不夠，乾脆一拍腦袋把整個明華金融拉上臺面。
寧語藍有點方。
王有道把責任往她身上推的時候，她也有所耳聞，但當時她認爲如此經不起推敲的栽贓必然不會持續太久，所以根本沒放在心上。此時聽華楓的意思，王有道竟然要利用媒體潑髒水。這就不能忍了。
可是，除了忍，作爲毫無背景的個人，她毫無辦法。
寧語藍心裡很懊糟，恨不得衝到王有道面前指着他鼻子罵。幸好一旁方組長示意他看傅厲明。
寧語藍察言觀色，立即明白過來。
她轉過身，擡頭看始終不發一語的傅厲明：“傅總？”
傅厲明似乎早料到寧語藍會問過來，點點頭就自然開口：“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王有道在找人背鍋。但一旦他藉着電視媒體潑髒水，那不管結果如何，明華的品牌信譽度都會受到衝擊，損失大量潛在客戶的同時，明華在業內的口碑也會極速下滑。”
“那……怎麼辦？”寧語藍真心發問。
傅厲明難得地挑挑眉，露出一絲鮮活表情：“我已經和王有道談過了，他如果還想挽回頹勢，就和我們重新簽訂新合同，由我直接負責慶餘併購事宜。但合同條款第一條，就是不許在任何公共場合和社交媒體，發表任何關於明華的負面評論。”
一旁的華楓搶着接話：“他已經答應了，明天上午籤合同。”
拯救危機的同時，又簽下一筆大合同。寧語藍在心裡爲傅厲明瘋狂點贊，一雙眼也是亮地放光。不過她理智尚存。
“那……如果他沒同意呢？”寧語藍相信以傅厲明的手段，絕不會只有一套方案。
傅厲明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笑，對着華楓指一指：“這位華公子也算是認識不少電視臺的人。如果王有道一意孤行的話，那被潑髒水、企業信譽崩塌直至倒閉的，就必然是他自己和慶餘。”
傅厲明說得雲淡風輕，寧語藍眼前卻閃過刀光劍影。商場太殘酷，果然不適合她。
一旁的華楓聽到傅厲明誇自己，也不管這話裡的揶揄成分，晃盪着身體就往傅厲明身前湊，一副求表揚模樣。
寧語藍無語。更無語的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傅厲明竟然真的伸手拍了華楓兩下，雖然動作跟逗弄寵物狗似的。
華楓立即像得了糖的小孩，擡着下巴看方組長和寧語藍，滿眼都在說：看我多厲害！受表揚了都！
方組長低頭假裝沒看見。寧語藍扶額，同時腦中浮起一抹身影，滿臉得意的笑與眼前的華楓如出一轍……
正事聊完，傅厲明神色放鬆，對着寧語藍做最後發言：“這次的事情雖不是你的錯，也算是給你提個醒。正好下午有法務培訓，你可以請教一下如何在合同簽訂初期規避風險。”
寧語藍真誠點頭，心裡對下午的法務培訓更添期待。回到辦公室就在昨晚的筆記下又添了幾條法律疑問。
培訓定在下午一點，寧語藍吸取教訓，直到12點50纔跟着浩浩蕩蕩的大部隊往培訓室走。
100多人的培訓室幾乎被坐滿，考慮到等下要提問，寧語藍在靠前的第三排坐下。前兩排是留給老闆和各部門領導的。
培訓開始前五分鐘，老闆和法律顧問還沒到，反而是客戶的微信先到了。
寧語藍看一眼微信，是之前一直在跟進的一個客戶發來了幾個關於簽約的問題。
寧語藍心頭一喜，根據以往經驗，客戶會問這些問題，就意味着對方有意向簽約了。
眼見離培訓開始還有幾分鐘，寧語藍立即在微信上與對方聊了起來。
客戶的問題不少，但幾乎每一個都直切關鍵點，寧語藍一不留神就全情投入進聊天裡，以至於華楓和傅厲明領着顧問走進培訓室都沒發現。
會場燈光漸暗，大屏幕切換到培訓PPT。華楓上臺宣佈培訓正式開始，並將顧問請上臺。
寧語藍與客戶的聊天也進入最後階段，問題大致解釋清楚，就等着客戶的最終答覆了。
她呼一口氣，隱約聽見華楓在致開場詞，但此時她無暇關注。兩隻眼睛緊緊盯着手機屏幕。屏幕上方一行小字“對方正在輸入……”。
終於，對方的回覆傳過來：“好的。謝謝你的解答，我明天到貴公司商討具體合同細節。”
一顆心落地，寧語藍嘴角忍不住上翹，笑着打字回覆：“收到。明天在公司等您。”
與此同時，華楓已經下臺，本次培訓的講師正站在主席臺開始自我介紹：“大家好，今天我應你們華總、傅總的要求前來，首先做個自我介紹……”
聲音低沉清冽，如薄荷般沁人心脾。
寧語藍按滅屏幕，擡頭向臺上看。
“滴”……“滴”……“滴”……大腦一片空白。
空茫茫一片裡，彷彿有水滴輕敲石面。除此之外，寧語藍聽不到任何聲音，只一雙眼睛本能地盯住臺上人。
講臺上的人，一身挺括西服，雙手扶着主席臺兩側，身體微微前傾，卻依然是挺拔模樣。
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寧語藍，勾着脣對她笑。
他氣質沉穩、眼眸深邃內斂，但眉宇間的笑意和神采飛揚，依稀是記憶中的少年模樣。
臺上人對着寧語藍笑，繼續對着全場人員自我介紹。
他聲音清冽如甘泉：“我叫石小天，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