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闆一臉驚異,被我們兩個弄地一頭霧水,我捂着嘴笑着說:“我們開玩笑來着。”
蔡老闆這才恍然大悟,開懷大笑起來:“二位真是幽默!我知音小軒能得兩位來相助,定能佳音遠播啊!”
就這樣,我們真正開始過上了平凡人的生活,夜色微茫之中,聞着一陣陣蘭花的香氣,這種微茫的喜悅難管難收。
那個自稱是伯牙的人懷裡抱着一面琴,與之前他送我的紅木琴的樣式與花紋一模一樣,只是這次選了上好的紫檀木,隱隱還能嗅出香氣。
墨延將琴擺在我面前,嘆了口氣,說:“雖然無論什麼材質的琴你都能掌控得很好,但是我還是希望能給你最好的,那個時候我答應再送你一面琴的,你還記不記得?”
“自然沒有忘記。”我撫摸着雪白通透的琴絃,我的確沒有忘記,但是我卻不知道這件事他也一直記在心裡。
墨延坐到羅帳之後,我們隔着一層輕紗靜坐着,‘蝶舞天涯’在我的琴絃上跳躍,前塵舊事中,燈下思量着,我覺得心裡似輕似重,這一生的際遇,似真似假。
我在悲傷地想,如果有一天墨延不在了,我會不會也將這琴摔碎,或者,不再爲誰彈唱?
他的**病又開始疼了,是該恢復原來面目的時候了,我看着他燈火下痛苦輾轉的身影,聽着他忍受着折磨的喘息聲,覺得那些痛楚簡直就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麼多一個人的夜晚,他都是這樣默默忍受過來的。
我應該陪着他一起承受的!我捂着心口,愧疚得想哭,我走近羅帳,秉着氣息,儘量平靜地問他:“墨延,你怎麼樣?”
裡面的人影頓了頓,回答:“沒事。”
我顫抖着要去掀開羅帳:“我,我可以看看嗎?”
“不要!”他的情緒有些激動,我想他是害怕吧,害怕我看到之後會更加心疼難過。他喘了兩口氣,又說:“求你,你不要進來。”
我的眼淚瞬間掉落,卻不敢讓他看見我擦拭的動作,喉頭哽住了,又不敢說話,就對着她點了點頭。
我站在羅帳之外,默默感受着他的難受,他的痛苦,可恨爲什麼不能呢個讓我爲他分擔一些?待他漸漸平息下來坐在那裡閉目養神,我才默默退了回來,坐到牀榻之上,我們之間,只隔着這樣一道薄紗。
當我睜開眼睛,新的一天已經來臨,掀開羅帳,墨延已經不在,我心知他只是比我起得早,但是隻要看不到他的身影,我心裡就立刻發慌。
愛,總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死,因爲太害怕失去。
我打開屋門,屋外的空氣清新,但卻寒氣逼人,地上鋪了一層雪白的霜。
藍鳥清脆的叫聲縈繞在我的耳際,小小的院落裡,我滿眼只看到墨延一襲白衣站在那棵梅樹下,手裡提着一隻殷虹的蓮燈,蘿蔔頭正圍着那隻燈籠歡快地打轉。
我心中感動,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融化,原來,這隻燈籠,他也一直留着。
太陽剛剛升起,陽光正好照進院子,照映在墨延俊美無雙的臉上,他回頭望見我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勾脣一笑,擡了擡手裡的燈籠,問我:“陌陌,我把它掛在這梅樹上怎麼樣?”
我的眼裡蒙上了霧氣,只看見不遠處一片白色和一團紅色,我笑着點頭:“好!就掛在那裡,我知道你怕黑,那樣我們的院子也都亮了。”
他轉身去掛燈籠,我乘機回到屋子裡偷偷摸眼淚,洗臉的水已還是熱的,我洗漱完畢,坐到梳妝鏡前盤好了頭髮,墨延進來站在我的身後,溫柔地看着鏡子裡的我。
我驚訝地摸着發間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插上去的蝴蝶釵,喜出望外地問他:“你怎麼找到它的?我記得那次在山裡明明弄丟了的。”
“雨停了之後,我又回去找了。”
我伸出一隻手摸着他的臉,委屈道:“那爲什麼現在纔給我?”
他眼中光芒波動,嘆息道:“陌陌,你那個時候不是拒絕了我嗎?”
“是嗎?我拒絕了你?”
他很認真地點點頭,表情還很悲傷的樣子。
我見不得他悲傷的樣子,連忙假裝大聲教訓他的不是:“你不是一直都像牛皮糖一樣跟在我後面甩也甩不掉嗎?怎麼可以因爲被我拒絕了一次就退縮了呢?”
他笑了起來,周圍的一切瞬間都黯然失色了:“好了,今天的早飯都沒了,我們一起出去吃吧,吃完飯還要去知音小軒呢!”
墨延說完轉身就要出去,我着了魔似的一把從後面緊緊抱住了他。
就這樣站在他的背後,把手伸到前面抱着他的腰腹,臉貼着他堅定的背脊,這樣的話,我可以背對着他垂淚,可以不用望着他的眼睛,可以全心地感受他的存在,可以躲在他的身後,逃避着今天心裡所擔憂的明天。
感覺到他的背輕輕一顫,他的手握住我的手,嗓子乾乾地問:“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一切變化得太快,我都還沒有作好完全的準備…以後,不,就從明天開始,你的衣食都由我來負責,我飯菜做得不好,但是我會慢慢地學。”
他不說話,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感受得道自己碰碰的心跳身和他身上的溫度,以及他抓着我的手的力度,我抱着他沒有放手,氣氛在這一刻似乎都凝固住了。
直到蘿蔔頭紅着臉站在門口咯咯地笑,這種溫馨才被瞬間打破。
這些日子,我們慢慢熟悉了揚州城,身邊的人也漸漸認識了我們,知音小軒的生意越做越好,我也努力地向鄰居們請教着食宿的問題,有時候我幾乎忘記了我們的身份,只以爲他是伯牙,我是子期,儘量不去想我們將會面對分開的那一天。
這一天,我將繪好的幾個花樣送去琴行,看見一個黃衫女子正在與墨延聊天。那個美人身姿曼妙,眉目流轉,巧笑嫣兮。
我望着美人微微隆起的小腹,驚喜地放下畫稿,一面喚她的名字一面上前拉住她的手:“若吟!你怎麼在這裡?”
蕭若吟看見我,眼睛彎成了月亮,笑着說:“陌顏!我陪相公從巫峽山回來之後他便帶着我雲遊四海,真沒想到會在揚州遇見你們兩個!”
“相公?”我的眼光又回到蕭若吟的腰間,打趣她說:“真沒想到你和那塊‘鐵疙瘩’動作還挺快的!”
蕭若吟立即臉紅起來:“哎呀,陌顏,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姑姑,你怎麼也學人在背後這樣叫我!”依舊是了無生氣的說話語氣,但是來人的臉上卻不再那麼冷冰冰的了,像是被洗禮過一般乾淨利落。
應飛的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紙包,有酸梅、有糖炒栗子、還有瓜子果仁什麼的,都是蕭若吟喜歡吃的東西。
我假裝不悅繃着個臉:“雖然我是比你大了千把歲,你也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樣叫我吧?”
大家都憋不住笑了,氣氛一下子就活躍起來,好在這些話沒被其他人聽去,否則就要以爲我是個怪物了。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事,我們向蔡老闆告了假,將應飛和蕭若吟請到了家裡。
我煮好了茶,大家就坐在院子裡曬着暖暖的陽光喝茶。
蕭若吟環顧了一週感慨說:“真沒想到你們兩個最後會在一起,而且還躲到揚州,不過在這個地方過日子,的確清淨。”
我牙齒一酸,明明記得這茶裡沒有放梅子,我嘆了口氣:“世事難料!倒是你們兩個,你們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應飛放下茶杯,表情木木的,說:“很奇怪的是爹爹居然對前塵往事記得一清二楚,他第一眼便認出我來,我與若吟陪着他在山外住了好一陣子…”
“怎麼會這樣?”我急忙打斷應飛的話,心裡疑惑,難道玉帝當年沒有抹去離山仙君的記憶?可是爲什麼呢?
應飛點頭說:“不知道,爹爹在山下懺悔過後便回了我們翼城的故鄉,他整日陪着娘還嫌棄我們擾了他的清淨,所以我和若吟就決定四處走走看看。”
“是啊,我們一路走來,也聽到了不少事情…”蕭若吟面上悲傷起來:“陌顏,驚弦她真的…”
“嗯…”我默默點頭,就像是一道被藏在面具下的傷痕,我不願被人看到,但是它卻是真實存在着的,我無法平靜地去告訴他們驚弦是怎樣犧牲了自己。
墨延握住我的手,無聲地寬慰着我。
蕭若吟淚水連連:“我之前也只是聽說,已經很是悲痛,現在聽你這樣一說,我覺得更加難過。爲什麼?驚弦那樣好的一個人,她怎麼就…”
“你看你,驚弦姑娘的事情我們大家都覺得很遺憾,你每次一提此事就整夜整夜地不睡只顧着傷心落淚,都是將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可以一點也不愛惜自己?”應飛的話都是冷冷的,但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是真的冷,曾經那個孤僻冷漠的孩子早已經長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