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回來了!”這是之前抱拳的那個門僮的聲音。
聞聲我更將眼光定定望向馬車。
趕車的隨從跳下馬來爲裡面的人挑開轎簾,並沒有想象中的風華絕代,從轎子裡出來的人面容清秀,書生氣質,笑容淺淺,雙腳落地輕盈乾淨.
憑感覺那人根本不是習武之人,他一身淺藍衣裳,渾身散發着卷經墨香,這便是雲薇夫人的兒子、雲薇館的公子李鈺了。
早聽鮮衣吹噓過雲薇館的李鈺從小詩詞歌賦無所不能,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現下初初看來,他的名字和人一樣的秀氣,大約文人都是這個樣子吧。
隨從待他下了馬車才俯身去馬車裡取出了一大摞東西抱在懷中。
李鈺擡眼見了我們,面色複雜,驚喜爲甚,幾步上前前來朝我拱手施禮:“竟是白姑娘!在下李鈺,這廂有禮了。”
李鈺謙謙一施君子禮,門前的三個門僮面色同時難看起來,尤其是抱拳的那位,心裡一定萬分忐忑。
這李鈺原來也是認識我的,我心中欣喜,打開天窗:“正是陌顏,敢問李公子,仙湖山莊的驚弦、鮮衣是否來過雲薇館?”
“她二人早先就來過,正是爲了找尋白姑娘的事,只是前幾日鮮衣姑娘好像有什麼急事離開了,不過現在驚弦姑娘尚還留在府中。這位是?”李鈺望向墨延。
墨延不冷不熱地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墨延。”
李鈺也不驚訝,只是擡起的手頓了一頓,會心一笑,眼中聚集睿智之光:“相逢即是有緣,一切都是緣分。”
這個李鈺果然不是個普通的讀書人,話語中還帶着禪境。他望了望門口的三人,問:“有貴客到訪,怎麼把人攔在外面了?”
抱拳的門僮面色懊惱,上前如實相告:“回公子話,我們也是遵循館主的吩咐,近日館內爲了尋這位白姑娘動靜不小,只怕有心人乘此機會來館中鬧事,剛纔林陽已經進去請示館主了。”
我一伸手:“李公子,也不怪他們,我們既然來到貴府,也該按照你們的規矩辦事。”
“白姑娘既然這樣說,這次就不與你們計較。白姑娘,請!”李鈺伸手爲我們引路,落落大方。
抱拳的那位趕緊退到一旁,他頓時變成了一個表情豐富的木頭。
雲薇館內的建築氣勢恢宏,三步一樓,五步一閣,亭臺樓榭,花鳥魚蟲,假山小泉,真是美觀。
李鈺帶着我們繞着環廊走了好幾個院子,還沒有要到主屋的意思,路上倒遇見好幾個抱着書卷來去匆匆的下人,看來李鈺對書本是愛不釋手。
我回頭見那趕車的隨從一路抱着一捆畫卷一言不發默默地跟着挺辛苦,以爲是李鈺的筆墨丹青,就隨口問起。
誰知李鈺停了腳步,連道着失禮,解釋說:“白姑娘不說,在下當真忘了!真是失禮,這些都是在下自作主張在周先生那裡買來的。”
“怎麼會,李公子有心了。”不過他大概還不知,現在這些畫卷只是一張張白紙罷了。
李鈺看了看行色匆匆抱書的下人,眼中有絲疑惑,頓了一會兒才轉身吩咐隨從:“你快去叫人準備兩間上房,再將這些畫送到白姑娘的房間裡。”
“是。”隨從應承,而後抱着畫離開。
我心嘆着李鈺心思細膩,禮節周全。他便又來施禮:“在下覺得既然是白姑娘的畫,就應該交給白姑娘處理。”
面對這樣彬彬有禮的白面書生,我還當真有些對不住,只說:“陌顏的事,倒叫雲薇館勞神費力了。”
“豈會,白姑娘、墨公子且隨我來。”
穿過幾處環廊,又繞過一叢翠竹,終於看見了正堂,堂內陳設簡單、大方典雅,木藝雕刻的桌椅上擺設着香茶點心,牆上掛着的字畫大約都是出自李鈺之手,畫風靈動飄逸,字體行雲流水整個大堂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極盡奢華,卻叫人身心舒適。
穿過珠簾進入裡側的小隔間,一股清談的香草味兒撲鼻而來,卻見驚弦與館主雲薇夫人對着一些漂亮的小瓶子正研究着藥理。
“陌顏!你終於來了!”
驚弦見了我又驚又喜,連忙上前來迎我:“我們找了你好久,你究竟去了哪裡?”
“我…一言難盡。”兩個人的手親熱地拉着。
李鈺向雲薇夫人躬身一禮,介紹道:“母親大人,這位就是白姑娘,這位是墨公子。”
驚弦這也注意到了墨延,面上笑着,眼神卻複雜。
雲薇夫人四十出頭的年華,看上去卻要比實際年齡虛小很多,氣質天成,美麗妖嬈的丹鳳眼,她只一眼就告訴別人這不是一個平庸的女人。
她迎面過來,朝我點頭一笑,眼中生光:“花了近月時間沒能打聽出來的人兒果然非同一般,今日白姑娘也來了我雲薇館!“
我笑而不語,她轉而又低下眉眼,感嘆着:“哎!只可惜,雲兒沒能過來聚聚。”
雲兒?我反應了一瞬,哦,她這是在說上官影。
我看向驚弦,想知道上官影爲什麼不在雲薇館,驚弦薄薄的嘴脣抿着,目光有着些許閃爍。
雲薇夫人卻搖搖頭,從懷裡掏出手絹,一手捂着胸口,面上表情是真的傷心痛惜,她道:“這也不怪雲兒,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讓他來承受,我命苦的雲兒,就此與他的父母天人永隔了!再想想我與鈺欣年輕的時候,都不過想擁有一個簡單圓滿的家庭,只可惜、只可惜…”
雲薇夫人一句話哽住就再也說不出話了,細長的眼角真的流下眼淚來,晶瑩剔透,發自真心。
“母親,今天家裡來了客人,您就收些情緒起來罷。”李鈺上前扶住他的母親。
驚弦也道:“是啊,趙夫人,鈺少爺說得極是,倘若老爺夫人在天有靈,也是不願見到您如此傷懷。”
這時四位粉衣婢女端了茶、捧了水果點心進來,靜靜立於簾外。
“瞧我,哭得的確不是時候!大家不要站着了,都快坐下吧!”雲薇夫人擦擦眼淚,率先入了座。
我們依次坐下,李鈺回身做了個手勢喚來那四位婢女。待婢女們倒好茶退下,李鈺才靠近他母親斯斯文文地坐下。
雲薇夫人,託着茶杯,舉着杯蓋,熱氣氤氳在她精緻的容顏上。
半晌,她終於放下了茶杯,說:“我每每想起鈺欣她夫婦二人,還是難免傷感萬千,我們李家身陷險境之時,是他們給我們雪中送炭,而當她們遇難時,我卻一無所知,甚至直到他們離開,我也不能安送一程…”
墨延挑眉看了我一眼,我合了眼眸,彼此心裡明白得很。
雲薇夫人繼續道:“我前些日子派人去仙湖山莊,上官老爺子也是悲痛不已,可憐白髮人送黑髮人,他閉門不願見任何人,對外也只稱是山莊裡的老一輩的親隨離世。”
“母親,您看您,說來說去還是這件事情,叫大家心裡都不好過…”李鈺輕嘆了口氣,也是傷感。
驚弦悄悄地抹了眼淚,擡頭時可見眼圈還是紅紅的,她說:“公子回了仙湖山莊,秘密處理了老爺夫人的後事。陌顏,公子說,如果找到了你,就叫你暫時留在雲薇館,這裡是目前比較安全的地方。”
“是啊,儘管雲兒盡力去阻止消息的流出,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江湖各門派的人很快便會知曉玲瓏玉已經再次問世,你們這回可惹來了不小的麻煩!”越說到後面,雲薇夫人的臉色越不好看。
果真是如此,上官影沒有現身,卻將我引到雲薇館來,其實是在保護我,那他人在哪裡呢?
我躊躇了一會兒,不得不將真相說出來:“趙夫人,其實玲瓏玉並不在我手上,在來徐州的途中,它就被人搶走了。”
“是被一隻兇殘異常的猛獸奪走的?”李鈺聲音清淺卻語出驚人。
“李公子何出此言?”墨延倒是對李鈺起了興致。
李鈺一隻手置於腰間環佩上細細摩挲,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我雲薇館最近正在追查一隻猛獸的下落,可是自從上次它在我徐州邊界害過人後就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然,那隻猛獸失蹤不久,白姑娘就出現了,我想,這兩者之間應該不只是一個巧合。”
這個李鈺,果然才思敏捷。
“既然玲瓏玉是鈺欣夫婦用生命守護的東西,我雲薇館就堅決不能讓它落入惡勢力的手中。”雲薇夫人的眼中透露着真誠,卻看不見私心,不知是她與許鈺欣的感情真的深厚至此,還是她的心機深不可測?自然我希望的是前者。
李鈺將茶杯轉了一轉,計上心頭:“我這就派人放出消息,玲瓏玉落入他人之手,叫有心之人各憑本事去找尋,如此一來解決各虎視眈眈的門派對我雲薇館的覬覦,又能讓他們爲我們開路。”
我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先守株待兔,再順藤摸瓜。
正堂里正沉默着,有人無心喝茶轉着杯子,有人低頭深思着,有人偷偷傷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