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隱隱一痛。
如果有些事情從沒有發生,如果我當日沒有去過冥淵,如果我從未認識過司珞,如果…
如果沒有那麼多如果,我想我會繼續相信那個玉石開花的奇蹟。爲什麼不相信呢?我自己就是一個例外的奇蹟,老木槿樹說我是她從生髮到幻滅開出的唯一一朵花,而我也是爲了找尋一隻得道的蝴蝶才成了仙…
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也該將我與司珞間的事情講給卓令哥哥聽了,可是我對着他已經合上的雙眼,嘴巴張張合合了半天終是說不出話來。他太累了,算了罷,也難得偷來的這半日安寧。
我們安靜地在望仙台坐了許久,感受到小時候兩個人偷偷躲在某個地方聊天時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
我也曾問過卓令哥哥爲什麼當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會遭人欺負,會害怕有一天終於無法在這神界立足,可是如今你變得強大了,卻還是會害怕相同的問題呢?我們又爲何終日僞裝出各種姿態來保護自己?卓令哥哥當時只回答了四個字:因爲必須。
果然,真如司珞所說,我與卓令哥哥是同一類人,我們會因爲迫切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委於現實,我們爲了繼續在這裡生存下去而不敢挑戰神權。
可是司珞那樣的人是不同的,他是個完全自我的人,他敢作敢當,也從來都不加掩飾,倔強的個性與不屈的傲然恐怕也是這個虛僞的神界裡一個獨獨的例外了。
天空淺淺地布上夜幕,我迷迷糊糊中似要睡去,恍然間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冷冰落地的聲音,白色耀眼的光芒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卓令哥哥施法在空中劃出一道光來,然後白光的輪廓逐漸清晰了,是一支渾黑的帶暗紋的槍,原來竟是‘神魄’——卓令哥哥的靈器,是他當年在巫俠山用自己的仙血換來的寶貝,如今它已經是卓令哥哥的左右手。 因爲經了卓令哥哥血液的開封,所以神槍與卓令哥哥的心意是貫通的,每當卓令哥哥受到外來的武力威脅,‘神魄’必出,可現在並不是在戰場上,‘神魄’怎會出現於此?
我迷惑地望向卓令哥哥,他抿了抿嘴脣淡淡地說:“是有人向我發起挑戰了。”他這樣說,我心想大約是某位仙家妒忌卓令哥哥的地位才挑起的事吧。
我覺得萬般無奈,你無心犯人人卻要犯你,果然是高處不勝寒,如果可以,還不如不要站得這麼高。
卓令哥哥已然起身,他頗無奈地說:“夜也涼了,我們回去吧。”
回百花宮時我照例要去向百花仙姑請安,結果連着百花仙姑的面也沒見着就被她貼身的宮婢遣退了下來。
仙子們都已經回了各自的住處,仙宮中只留有幾位今夜當值的仙婢,她們口中碎碎念地說了些不入耳的話,知曉原是自己又被安了個‘紅顏禍水’、‘不知好歹’的罪名,我頓覺無趣便回自己的園子了。
躺進我舒適的小吊牀,心裡想着驚心動魄的一日終是結束了,我怕這事遲早要傳到司珞的耳朵裡,打算明日親自去冥淵向他解釋今日仙殿上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反正我是被一陣嘈雜聲驚醒的,太陽剛剛升起,窗前的常春藤上還掛着露珠,還不到去百花宮請安的時候,不知又是哪幾位仙子正在我的園子外高談闊論着:
“哎呀呀,清荷姐姐,你是不知道啊,那戰況何其激烈!誅仙台都被衆仙家圍得水泄不通,卓將軍就執着‘神魄’與那人對峙着…”
“啊!那究竟是什麼人啊,居然敢挑戰卓將軍!”
我算是聽明白了,敢情是一早有就有人去誅仙台看過熱鬧,不過那發起挑戰的究竟是誰我也稀奇得緊,於是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聽着。
這時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牡丹仙子尖着嗓子說道:“姐妹們,我當時可看得真真的,正是不久前犯了錯被罰去冥淵的那位!”
“咦!”不知又是誰問了一句“那豈不是執法仙君的徒弟麼?”
我的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心裡篤篤地生出惶恐不安。
木柵欄外似是牡丹仙子故意朝裡頭伸了脖子又大聲說道:“不過是和某些不知羞的人一樣犯下了不得輕饒的錯誤,才被罰到冥淵那詭異荒涼的地界,如今倒也學起某些人的自不量力了!
有人唏噓感嘆,繼續問道:“牡丹姐姐,那結果呢?結果怎麼樣?”
“後來啊…”
司珞!幾乎聽不清牡丹仙子後面說的什麼,我感覺腦子裡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了,我竟沒料到司珞不好好在冥淵呆着卻私自跑出來挑戰卓令哥哥,莫不是因爲昨日瓊瑤殿上的事情?
此刻也容不得我思考太多,於是使了仙法飛身趕往誅仙台。同時使了個小法術使院子裡的花草藤蔓迅速生長向幾個不速之客身上纏繞而去,背後遠遠傳來幾個仙子的尖叫聲與怒罵聲。
這個牡丹仙子,處處與我作對,不給點顏色讓她瞧瞧實在不行。
記得上次慶祝百花仙姑壽辰的時候,牡丹仙子便哭得傷心來找我,她說負責領舞的海棠仙子被芙蓉仙子的寵物錦毛鼠咬傷,迫於無奈纔來請我代替海棠仙子。我萬般警惕小心,以爲自己可以應付過去,卻終還是着了她的道。
原來她們竟然偷來了雲錦仙姑作爲禮物送給百花仙姑的綠羽仙裙,結果我穿上那綠羽仙裙非但沒將舞跳成還氣走了雲錦仙姑,更惹怒了百花仙姑。
犯了這樣的錯誤,我原本該被罰在百花園施露百日,偏偏火上澆油的是芙蓉仙子的錦毛鼠竟然着了魔一般飛撲到我的身上,最終生生抓毀了那件綠羽仙裙,我就被盛怒之下的百花仙姑罰到冥淵思過並還要持續施露百日。
每每想起這些,我都暗自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小不忍則亂大謀,可是今日她們實在是破了我的底線,侮辱我就算了,還侮辱司珞!
我眼下又擔心着誅仙台那邊的情景,不知他們兩個人此刻都鬥到什麼田地了!彷彿越是着急,御風的速度越是快不起來。一路胡思亂想,幾乎想到了各種可能,我可萬萬不願看到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受傷!
趕到諸仙台的時候,誅仙台前的校場上根本尋不見二人的身影,看熱鬧的仙家們都開始意興闌珊地漸漸散去,我偶然聽得幾位閒散的神仙斷斷續續頗無趣地嚼着舌根。
一說:“小仙道淺眼拙,觀望半日倒未能看出個所以然來…”
一應:“竟想不到兩人的法術都如此精深!”
又一問:“不過,執法仙君的徒弟怎麼與卓將軍生髮了矛盾…”
有人裝模作樣地說:“這位仙友有所不知,我今日聽一位仙子說又是因那百花宮的木槿仙子的緣故!”
那人驚歎:“呀!就是昨日仙殿上玉帝王母十分看重的那位白衣仙子?”
有人不屑:“什麼白衣仙子,聽說只是勾人的手段了得…卓將軍和那位…”
先前那位瞭然道:“哦哦,原來其中有此曲折…”
我也不理會他們的閒言碎語,只是悵然地四處尋望着,心想着司珞不多日前還生生受過執法仙君的三神鞭,現下萬萬不是卓令哥哥的對手。
我越想心中越是煎熬,忽又聽到一位仙家惱道:“呀!纔來晚一步,就錯過了好戲,他們這會子竟已鬥到了九重天上!”
聞言我顧不得一切直接就在幾位仙家的驚呼聲中施了最急速的飛昇法術追上了九重天。
我只是一心想着整件事的嚴重性,倒不曾想過事情發展的戲劇性。這九天之上哪裡有什麼打鬥的痕跡?只見兩團強大的白光形成的結界將正閉目養神的二人包圍着,我將身形定於他二人之間時渾身的氣息還是紊亂的。
我來回急急地將目光掃在他們周身,卓令哥哥雙手覆於膝上,神色平靜,‘神魄’亦是安靜地立於一旁。而司珞此番卻略顯狼狽,幾束青絲散亂,湖藍色的衣襬隨着氣流翻飛,領口及胸前竟是斑斑的血跡,果然是受傷了!
我只覺胸口窒了一窒,一時間竟忘了順暢呼吸。也許是感應到了我的到來,他二人十分默契地齊齊收了法術,漫天的白光消失,結界消散無蹤,二人都坐落在了雲朵之上。
我趕忙跪於司珞跟前,一手抓着他的胳膊細細將他打量着:“司珞!你沒事吧!”
他聞言睜開桃花眼,臉上竟邪邪地對我一笑,粉紅的脣瓣幽幽地動了動,只聽他調侃道:“就這麼不信我的能力?我可一點兒不比你卓令哥哥差。”
我以爲他是爲了使我輕鬆點而做出這一副安然的樣子,看着他胸口的血還是覺得心有餘悸,不禁嗔怪道:“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臉!”
他乖乖收斂起笑容,說:“真的沒什麼事,只是受了一點點小傷,而且剛纔已經自行修復了。”
我望着他的胸口,我繡的那朵木槿花也被血染紅,我不覺間將眉頭緊鎖着。
“哈哈!”司珞無端又愉悅地大笑了兩聲,將我的手緊緊握着,還微微把我往他懷裡帶入了幾分,然後朝卓令哥哥示威似的說道:“大將軍,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