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正月就過去了,青竹聽聞夏成也進了學堂啓蒙,心想只要他不辜負母親一番苦心教養,有幾分天資的話,以後也能讀出個人樣來。
二月十五是項少南進場考府試的日子,由於府試要去縣裡考,所以決定二月十三這一日便帶了少南上縣裡去應試。
這件事對於整個項家來說是件天大的事,倘或少南中了,也就是說算得上是個童生了。也就是說,可以進入下一步的院試,院試考中的就是秀才,進而鄉試的舉人,算是功名的。
陶老先生一直覺得項少南天分不錯,所以一直都高看他幾眼,認爲少南以後的成就會在左森之上。所以還特地跑到項家來,對少南囑咐了好一番,少南感激不盡,又給老先生磕了頭。
永林也親自走來,給了三兩銀子,說是用於少南去考試所用,不免摸着他的頭笑說道:“我們項家也會出個官老爺,我也沒養個兒子,所以將寶全部押在你身上,可得仔細着考。等你的好消息。”
少南靦腆笑道:“小叔叔這番話倒讓侄兒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的,我們項家就你一人在念書。可不是一大家子的希望嗎?”
十二這一天,家裡備了兩桌粗陋的家宴,送別少南和永柱。這陣勢活像他要去參加鄉試一般。雖然前面他已經考過了縣試,可還是忐忑不安,突然一下子覺得身上的負擔重了不少,心想要是考壞了怎麼辦。
白氏讓青竹給少南包了套加冷的夾襖,一雙棉鞋。烙了八個餅子也一併裝上了,煮了四個雞蛋,這是預備在路上吃的,皮囊裡已經灌了滿滿的一壺水。從這裡出去要到鎮上才能僱到去縣城的車。聽說要耽擱大半天的時間。那麼遠的地兒,青竹也還沒去過,因此是沒多少的地理概念的。
少南自己收拾了個小書箱,筆墨紙硯,幾部常翻的,可能要考的書,儘管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但帶在身邊多少能給自己增加點底氣。
“別緊張,就當平時做練習一樣,考前別想太多。當心失眠,也別亂吃東西,當心吃壞了肚子。”青竹再三交代了。
“想不到你還挺明白。放心,以前考過一次,我也有經驗。”
“那算是我多嘴了吧。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明天還得趕路。”青竹說着。突然想起了一事忙對少南道:“你且等等,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說着就回了自己的房,不多時便又回來了,交給少南兩個小瓷瓶,青竹解釋道:“這紅蓋的裡面裝的是治拉肚子的藥,這黑蓋裡裝的是治傷風的藥。算了。我怕你給忘了。”說着忙取了支筆,蘸了墨,寫在小紙條上。給貼在瓷瓶上。
少南倒深感意外,青竹還爲他備了這個,確實很周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的感謝她。
馬馬虎虎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匆匆的用了早飯,天才矇矇亮。父子倆提了東西。便就動身。正好少東要去街上的鋪面裡,因此一同隨行。
父子二人作別了家人,少南下意識的多看了眼青竹,後來直着脖子與他們一道而去。
這裡娘幾個眼巴巴的望着他們的身影漸漸的消失。
且說少東將永柱和少南一直送到了西街口,又給僱了輛驢車。交代了一番,這纔不大放心的看着那車子慢慢的走遠了。
趕驢車的那人是個約莫五十來歲的老漢,身上裹着一套陳舊的單襖,鬚髮花白,臉上盡是褶子。瘦瘦癟癟的,佝僂着身子,一面甩着鞭子催着驢子快走,一面和永柱談話。
“兄弟送孩子去縣裡應試麼?”
永柱不大善於和陌生人交談,只訕訕的應了個是。
老漢又說:“我見兄弟面相好,這哥兒也聰慧。以後少不了的高官厚祿,錦繡前程。可惜我養的那兩個兒子只會打鐵,大字不識一個,一點本事也沒有。”
少南坐在車上,心裡卻是忐忑的,原本想要好好的溫習一遍書,不過趕車老漢似乎很熱情,一直嘰嘰咕咕的說着話,少南也無法安心。
車輪滾滾,這驢車沒有馬車跑得快,心想要趕到縣城還不知什麼時候了。走了將近十來裡地,老漢說要歇歇腳。這裡父子兩人下了車,少南將身上帶的乾糧分了些給父親。永柱又念及老漢一把年紀,趕車不易,又塞給了老漢兩個餅。
仨人休息一陣子,驢子飲了水,吃了些青草,不敢多耽擱,又得繼續趕路。
走不多時,突然老漢住了車,回頭對父子說道:“那草叢裡好像躺着個什麼人,要不要管?”
永柱便問:“是個什麼人,可還活着?”
“是個少年,年紀應該不大,揹着個書箱,好像也是去應試的。”
少南聽見了,難免生出一股惺惺惜惺惺來,便道:“下去看看吧,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老漢聽說,便下車上前去瞧一回,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用鞭子戳了他一下,喚了句:“小兄弟,你躺在這裡做什麼,當心着涼。”
只見草叢中有些動靜,似乎聽見呻吟之聲,老漢心裡一喜,原來這個少年還有氣。便扶起他的身子來,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還有。又摸了摸他的臉,燙得厲害,看來是得了病,才倒在這路旁的,也不知來來往往的過了多少人,硬沒有誰肯停下來看望一回。
老漢過來向父子二人說明了情況,少南聽說忙道:“好在青竹給我裝了藥。”說着便解開了包袱,找到了那個紅蓋的瓷瓶,倒了三四粒藥來,又將皮囊遞了出去。
老漢便將藥和水都給那少年灌了。永柱在車上和少南道:“想來是什麼窮苦人家的孩子,沒錢僱車,他病得不輕,看來是難於走去縣裡了。我看不如我們搭把手,讓他和我們同路吧。也算有個照應了。”
少南倒沒二話。永柱讓少南將車廂內收拾了一回,便又跳下車去,同着老漢將那少年給擡上了驢車,繼續趕路。
少南這纔看清了那少年的形容,瘦得厲害,再加上因爲有病,顴骨已經高突出來,微閉着眼。襤褸破衫,腳上只一雙蒲鞋,套着雙已經滿是灰塵泥污,看不出顏色的襪子來。一看就知道是窮苦人家出來的孩子。
行了一段路,車上的少年漸漸醒過來了,咳嗽了兩聲,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身在車上,又有人給他蓋了毯子,他也看清了對面坐着的人,心下漸漸明白過來,就要跪拜謝恩。哪知一起身,腦袋被車頂給狠狠的碰了兩下,疼得他眼冒金星。
少南見此番情形忙說:“兄弟就好生躺一會兒吧。”
少年倚靠在內,見父子兩人的裝束,又見了少南的書箱,便明白原來都是同路人。車裡交談了一回,相互交換了姓名,住家。原來這少年今年才滿十四,姓賀,學名賀鈞,家在雙龍鎮,這裡便是去應府試的,家裡窮,父親早死,只守着一個寡母過活。沒錢僱車,想着雙腳走去,哪知半路突然害起病來,備的乾糧也早就吃完了,又餓,又乏,又病,所以才栽倒在了路旁的草叢裡。
賀鈞十分感激永柱他們出手相救:“要不是遇着幾尊活菩薩,只怕我命休矣。”
少南笑道:“也是天緣巧合罷了,幸而趕車的老漢看見了,又是個熱心腸的人,不然我們路過也就路過了。”
賀鈞又說:“我死了倒沒什麼要緊的,只可憐我那寡母在家苦苦的等,豈不是不孝。”
少南又笑着開解了一回。一路上多了個說話的人,倒覺得時間過得也快。言語間,少南方覺跟前這個姓賀的倒有些學問本事,很是知書達理。幾番下來兩人就已經很投契了。少南又將瓶裡的藥倒了一半與他。賀鈞再三謝了。
一行人總算是在天黑前趕到了縣城。此時天色已晚,已顧不得再去找考館,當下投店住宿,明日還要去看考場。賀小子拿不出錢住宿,永柱看不過去了,便做主說:“既然你們倆都是一處的,又天緣湊巧遇上了,不如多替你開一間屋。我和少南擠一屋。”
賀鈞推辭了番,少南道:“這樣極好,我們也好交流下書本學問。”
第二日一早,匆匆用了點早飯,少南和賀鈞相約着去看考場,少南不願意父親作陪,在同輩人面前他慣喜歡拿出一副獨立自主的樣子來。
永柱也就作罷,心想着,出門前一晚,白氏在枕邊交代了半宿要讓他捎帶幾樣東西回去,一年到頭也難得進城一趟,這裡的街面買賣可比他們住的那個小鎮繁華許多,趁機不如好好的走一圈,看看有什麼新聞,隨即將要買的都計劃好了,等少南考完出了場,一併買了也好回去。
當下永柱仔細的吩咐了少南一回,便分兩路行動。少南與賀鈞雖然相識不久,但兩人卻是極投緣的,恰巧心性一樣,年紀也相仿。因此一路說笑着,同往考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