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靜萍所講的話,文洪不是不明白;郭靜萍對自己的表白,文洪更是思慮再三。曉惠已經永遠地走了,文洪也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她。只是,活着的人,還要將剩餘的人生之路走完,怎麼可以始終糾結在一個節點上停滯不前呢?上次和汪健在一起時,汪健並沒有理解文洪爲什麼會這樣,所以他的勸解對文洪起不到什麼效果。文洪現在所面臨的問題,是自己之前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現在換了一個人,他還會全心投入、從頭再來嗎?如果做不到這一點,豈不是辜負了人家的一片感情,就算是最後能夠走到了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呢?
聽過了文洪對鍾曉惠的講述,郭靜萍感覺文洪這人太注重感情了。感情可以支撐着他一臉陽光地勇往直前,卻也可以困擾着他滿心憂鬱地一蹶不振。鍾姑娘已經走了兩年多了,可文洪似乎還徘徊在過去的夢裡,全無割捨之心。舊日的溫情和眼前的現實,文洪仍舊是攙和在一起,沒有辦法正視。
那天在文洪的宿舍,郭靜萍並沒有得到他一個肯定的回答,但她依舊利用休息時間去見文洪,文洪卻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不再提及感情方面的話題了。更多的時候,郭靜萍只是在宿舍裡忙裡忙外地收拾,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文洪說上兩句。等收拾完了,郭靜萍也不過多地停留,與文洪道個別也就走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文洪竟產生了一種明顯的感覺:自己獨自一人在宿舍時,非常希望郭靜萍能夠在身邊,哪怕他們之間不說一句話。每次當郭靜萍輕輕地消失在宿舍區的大門後,文洪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直到此時,文洪才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已經開始接受郭靜萍了。
時至午夜,文洪卻仍舊獨自坐在黑暗的宿舍裡,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摸着鍾曉惠送給他的那個餅乾盒,思緒萬千。曉惠去世已經近三年了,這段時間裡,文洪的生活只能用“渾渾噩噩”這四個字來形容。文洪身邊的每一個人,哪個不希望他能夠走出情感的陰霾,正視眼前的人生之路?就算是文洪自己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只是要做到這一點,他感到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郭靜萍的出現,似乎是一股強大的外力,漸漸地把他拖離了那個令他無法抵抗的情感漩渦。
“曉惠,我此生此世都忘不了你,可我也明白自己的路還要走下去。現在郭姑娘對我有意,我決定答應她。我這麼做,你可千萬不要以爲我對你的感情會轉到別人的身上,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取代你在我心裡的位置。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們順順利利的吧……”
文洪一邊想,一邊在嘴裡不停地念叨着,由着那眼淚滾落到那餅乾盒上嘀嗒作響,直到東方發白。
當文洪第一次主動約郭靜萍出來見面時,郭靜萍
便明白了:文洪已經調整好心態並接受了自己。
儘管郭靜萍比文洪小着幾歲,但文洪與她在一起時,更多的體會倒是郭靜萍像個十足的“大姐姐”,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幾乎沒有什麼能夠難得住她,而對於文洪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郭靜萍顯得尤爲關注。只是郭靜萍人如其名,果真是靜的可以,平時聊天,文洪往往也能講出個小笑話來,可郭靜萍也只是用手掩住嘴巴微微一笑而已。至於頑皮打鬧、連蹦帶跳等情況,那就更加不可能發生在她的身上。
兩個月後,郭靜萍和文洪商量起一件事來:
“文洪,我有個想法也許會讓你爲難,那就是我們一起去見見我媽。我想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倫理,我們都應當這麼做,不知道你有什麼意見。”
這個提議,的確讓文洪有些爲難。
文洪也明白,按常理來說他是應當見見郭母,可郭母的脾氣實在是令人難以預料。真要是見了面,她十有八九會當面痛罵自己,如果那樣的話,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可要想成爲郭家的女婿,似乎還非得過郭母這一關不可。既然問題已經擺在了面前,總得想辦法解決才行,一味地迴避可不是文洪的性格。早晚都要面對的事,不如就趁現在!
想到這兒,文洪也豁出去了:去見未來的丈母孃,又不是見催命的判官、要命的小鬼,怕什麼!
等兩人準備了一些禮品一起到了郭靜萍的家門口時,文洪卻還是站住了。他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郭靜萍,真是有些心虛,面有難色地說:“靜萍,就這樣進去,行嗎?”
郭靜萍心裡有數,就算母親再怎麼阻攔,反正自己是跟定文洪了。這次帶文洪來見她,也是出於對母親的尊重,把倆人的事向她知照一下。如果母親仍是一味地蠻不講理,那自己和文洪的事也就沒必要再徵求她的意見。大不了自己偷偷拿出戶口本和文洪登記,到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做母親的還能怎麼樣?於是她理直氣壯地對文洪說:“有什麼不行的?不管怎麼說,你還救了她一命呢。更何況以前的事,不都是她無理取鬧造成的?她畢竟是我母親,難道說女兒的終身大事她就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文洪聽郭靜萍所講的,倒是條條在理,只是這未來的“丈母孃”反過來會不會跟他們講道理,這就不清楚了。沒辦法,文洪也只能硬着頭皮跟着郭靜萍蹭進了房門,那心裡就像是揣了個不安分的兔子,七上八下的亂跳。
果然,還沒等郭靜萍介紹,郭母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打碎了雞蛋不賠錢、與管理處的人合夥欺負她”的無禮小生,那股子火氣立時被激了起來。回想起兩次見面的情景,自己不但吃了虧,還丟了人,這在她的吵架生涯裡是絕無僅有的。她也不問爲什麼這小子
竟跟着自己的女兒一起進了家門,只是彈簧一般地從沙發上躍起,從文洪手上奪下禮品袋,照門外就扔。嘴裡自然也不閒着:“你這臭小子,居然還有臉跑到我家裡來,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一邊說,一邊將文洪往門外推。郭靜萍急着去拉,哪裡用得上勁?只聽“咣噹”一聲,文洪轉眼之間就又站在了房門外面,與之前不同的是手裡的東西已經順着樓梯滾了下去。
“嘿,真是進的快,出的更快。”文洪自嘲地叨咕了一聲。此情此景,讓他再打開房門,文洪可真沒那個膽量了。他也顧不得那滾到樓下的水果吃食,忙湊近了門縫細聽裡面的動靜,房內傳出的盡是郭母那高亢的聲音,也不知道她在嚷嚷些什麼,料想郭靜萍此時是絕對插不上什麼話了。
果然,沒過兩分鐘,郭靜萍開了門氣乎乎地出來了。只見她反手用力地帶上了房門,又是“咣噹”一聲,也不說話,拉着文洪就走。
“哎,你們家的房門可真夠結實的啊,如果天天這麼個摔法,怎麼不見它出什麼毛病!”文洪跟在後面,打趣地說了一句。
“跟她簡直是沒道理可講。人家心裡不舒服,你還在這裡打渾!”郭靜萍的話幾乎帶着哭音。
文洪吐了吐舌頭,只得一路跟了她,一直走到了小區的花園,郭靜萍這才停下了腳步。她輕靠着樹幹擡起頭,望着遠處悠悠飄過的白雲,滿眼都是委屈的淚水,站在那裡強忍着,只是一聲不出。
文洪已經預料到郭母必然是這個態度,倒沒往心裡去。他見郭靜萍站在那裡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就上前笑着問道:“她老人家對我仍是這個態度,你有什麼打算?”
“不管她,反正我是跟定你了!”郭靜萍順手抹了一下眼睛,轉過身來,用十分堅定執着的目光直盯着文洪。
文洪的笑容突然收斂了。
看着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兒,文洪突然感覺到她是那麼的熟悉。郭靜萍處事的態度,和自己母親李雅是何等相似啊,彷彿眼前不論是多麼大的障礙都難不倒她。郭靜萍對自己的感情,又與鍾曉惠一樣,是那麼地一往情深、無怨無悔。
“上天讓我吃了那麼大的苦,對我卻也不算苛刻啊。也許是曉惠在天有靈,把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帶到了我的面前?我文洪還有什麼理由不加珍惜呢!”
郭靜萍見文洪直直地看着自己,眼裡卻忽然泛起了淚花,哪裡知道他已經想了那麼多的東西?正要去問,卻見文洪猛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郭靜萍哪裡經歷過這種情況?立時感覺到臉紅心跳起來。隨着急促的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內心深處反而有一種極度的渴望。在文洪有力的臂膀裡,郭靜萍只是慌亂地閉上了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