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李子清在這妖界,爲了方便尋找葉經秋,努力營造自己的勢力範圍。
再說人界這邊,沙漠腹地,巨大的裂谷邊上,當年的幻想城所在之地,有一個人靜靜地站着。
數年過去,裂谷中已經蓄滿了雨水,致使沿着裂谷兩岸,形成了一條長長的綠色植被帶,如綠綢束在沙漠腰腹之上。
此地此時,雖無高樹林立,卻也是百草豐茂。
朝陽初升,金光萬道,照在這裂谷邊上大片的草地上,就見百草之中,有一種成片生長且叫做相思草的,花葉之上,沾滿露水,有如淚滴,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這相思草葉生四片,一大三小,而它的花,卻是花開明豔,或如姚黃,或如魏紫,雖非牡丹,卻名相思,四季馨香,常開不敗。
靜坐的人,先是摘了一朵花簪在頭上,繼而從戒指中取出一個蒲團,慢慢地坐了上去,又取出一具琴,橫放於雙膝之上;遂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
“草名相思草,花名相思花,奈何相思空垂淚。”
這人心中幽怨,簪花嘆息之後,又暗自道:
大哥,小妹知道你還活着,總感覺你就在這附近,然而十年了,你究竟在此地何處?爲什麼我能總感應到你在這裡,卻總是找不到你的蹤跡?
這人想到這裡,不由得眼中含淚。於是她取出錦帕,輕輕拭淚,拭畢,輕撫琴絲,低聲唱道:
沙海迷茫,綠原生翠,三角城下銷魂。但十年矣,裂谷水生神。更見萋萋野草,偏取名,甜夢傷神。傷神是,濃黃釅紫,開落俱情深。
情深,誰寂寞?絲絃漫撫,君信無聞。問何日同歸,茅舍柴門。猶記蓮歌一曲,楊柳舞,惆悵離樽。相思草,花滑墜露,淚過臉留痕。
——這人,就是辛媚了。
正當她吟哦感懷之際,忽聽身後有破空之聲。辛媚轉頭看時,卻是一艘追風靈船飛來。
眨眼之間,靈船來到近前,從船上走下來四人。
這四個人,一個是花子範,一個是冷天孤,另一個是花子範的徒弟,八歲的小男孩。還有一個,卻是如今的三角城城主司徒空。
那小男孩夾在中間,被花子範和冷天孤二人大手拉着小手,向辛媚走來。
小男孩一下船就喊道:“阿媽!我跟師父和冷叔叔來看你啦!”
花子範與冷天孤二人撒了手,小男孩如乳燕一樣飛撲過來!
辛媚收了琴,一把抱起兒子,摸了摸兒子的小臉:“濟思,近來又淘氣了沒有?”
“阿媽,濟思乖,不淘氣。”
這小男孩,叫做葉濟思,名字卻是義祖父葉保仁給取的;這一天,小濟思跟隨花子範和冷天孤二人,來接辛媚回三角城。
說話時,花子範與冷天孤二人一齊跟辛媚打招呼。司徒空也上前一步問好。
辛媚放下小濟思,與衆人見禮畢,就聽司徒空道:“辛夫人,今日有請夫人到城主府小坐,還有一事相商。”
辛媚道:“司徒城主,但有事,儘管說,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
衆人邊說邊走,一齊上了靈船,司徒空卻是親自駕船,追風靈船風馳電掣,駛向三角城。
小濟思就撲在辛媚懷裡不動,豎着小耳朵聽阿媽與師父等人說話。
司徒空邊駕船邊說道:“夫人,近日三角城來了一個年輕天才,自稱叫做如玉龍,要挑戰葉經秋,我等俱與之交過手,卻是技遜一籌。
我們跟他解釋說明葉經秋現在還沒回來,他卻又口口聲聲說要‘挑戰相思夫人’!
礙着他也是本宗子弟,我亦不好驅趕他離去——不知回城之後,夫人可願意與他比試比試?”
辛媚聽了,輕輕一笑,說道:“司徒城主,花元帥、冷兄弟,你們的意思呢?”
花子範聽了,就說道:“夫人,我與那如玉龍交過手,那人的確當得起高手二字。天孤自然比他弱些,但就連明子遠也不敵他,可見他還是有些手段的。
只是他既要挑戰夫人與經秋,又口口聲聲說是經秋的故人,我們弄不清什麼情況,也不知道這故人與經秋到底是什麼樣的交情,所以一商量,就一齊來找你,想聽聽你的意見。”
辛媚聽了,略一思索,就說道:“我也不太瞭解經秋過去交過哪些朋友,但他既是故人,又要挑戰,而且他還是你們儒宗弟子,我看就先禮後兵爲佳。
他若不堅持,就不必比試了,若是他一意要比,我也不能弱了自己和經秋的名頭。”
辛媚等一行五人,不多時來到三角城,下了靈船,來到城主府。只見左良玉、明子遠等人正在等候。
原來,因爲葉經秋在此失蹤,於是儒宗力爭此城,其他三教就讓出了三角城的所有權——從此三角城從此成爲儒宗天下。
白雲山宗門原本是要安排花子範做城主的,但是花子範收了葉思濟做徒弟,以此爲由,堅辭不受,最後城主由司徒空擔任了。左良玉、明子遠也都留在了這裡。
花子範則是在三角城、白雲山和葉老莊三地時來時去,冷天孤卻是自前年從儒宗白雲山出來以後,就一直呆在三角城。
衆人都是因了葉經秋而走到一起的,所以見了辛媚母子二人,都是既禮敬又親切。
此時城主府大廳裡早已擺好酒席,衆人於是入座,邊吃邊談。其實衆人都是仙修者,也不須吃什麼飯菜,倒是飲了點酒。花子範早就是靈道四階了,司徒空、明子遠、左良玉、冷天孤幾個基本是都在靈道二三階左右。只有冷天孤低一些,現在也是真武八階。
不多時,衆人飯畢,自有下人過來撤了殘席,重布茶盞。司徒空對一個僚屬說道:
“何東來,你且去會館看看,就請那如玉龍,告訴他相思夫人已經到了。”
原來這相思夫人,就是辛媚;說起來,辛媚得到了相思夫人這個名號,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也簡單,辛媚年年月月在此等候葉經秋,被人們送了一個“相思夫人”的綽號。
別的人縱然相信葉經秋還活着,卻都不相信葉經秋還在此地——只有辛媚,堅持說葉經秋就在此地。
這當然是因爲辛媚的肉身,那是當時得了過葉經秋的一滴血,這才最後修成的,血誓雙方有感應作用,所以辛媚對葉經秋的存在,感知得很清楚很,知道葉經秋就在那幻想城故地。
——只是那故地化作深谷,蓄滿了雨水。
辛媚一直疑心葉經秋應該是被什麼給困住了,但是幻想城故地遍尋無跡,找不到絲毫線索,於是辛媚常於此彈起七絃桐,幻想着葉經秋能聽到。
如此癡情苦心,被人叫做相思夫人,也是合情合理;而辛媚本人對於這個名號,則是不置可否。
卻說何東來去後不久,就回來了,與他同來的,是一個年輕人,面如冠玉,神色清朗,一看就是典型的帥哥。
這帥哥進了大廳後,就向衆人團團施禮。這邊衆人也都回了禮,然後就請這如玉龍坐了。
辛媚待衆人見禮完畢,這才徐徐開口說道:“原來閣下就是如玉龍公子,敢問如公子要挑戰葉經秋,究竟是爲着什麼?”
如玉龍聽了,立起身來,看着辛媚,施了一禮。
旁邊司徒空介紹道:“如公子,這位是辛夫人,也就是你要挑戰的相思夫人。”
如玉龍聽了,又接着施了一禮,這纔開口說道:“小弟見過葉三嫂子。”
辛媚道:“如公子,不必客氣。我聽說你來此地是要挑戰葉經秋,經秋不在,就要挑戰我;你還是先說說這事兒是爲了什麼罷。”
如玉龍道:“不瞞葉三嫂子,我與葉三哥本是來自同一世界。當年在下界北古地域大定府,因爲買馬,我曾與葉三哥較量過一回——那一回,我不是葉三哥一掌之敵。”
辛媚道:“既是如此,莫非如公子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如玉龍聽了,哈哈大笑:“葉三嫂,我的確是念念不忘,不過不是記恨,而是感激!”
“嗯,這話從何說起?”
“不瞞葉三嫂子,那日戰敗之事極大地刺激了我,我從此拼命努力,不承想我如某又得際遇,連連突破,不但迅速進入了靈道武師境界,而且於兩年前飛昇到了這一界儒宗嶽東宗門。
我能有如此巨大的進步,細思前因後果,小弟自然是感激葉三哥。”
辛媚聽了,就問道:“原來如此!你既是感激,卻又爲何一意要挑戰我夫妻二人?”
“葉三嫂,我要挑戰葉三哥,也是有我的理由的。半年前,我無意中聽人說起葉三哥,才知道葉三哥也在此界,就在三角城,所以我在三個月前就到了此地。
說白了,我來此地就是爲了挑戰葉三哥,給自己找點動力!
不料葉三哥失蹤了——我又聽人們都說相思夫人就是葉三嫂子,我想,能成爲葉三嫂子,這葉三嫂子必也是驚才絕豔之輩;故而我一時興之所至,就提出挑戰葉三嫂的想法,還請葉三嫂子莫怪!”
辛媚聽了,輕輕一笑:“如公子,你跟司徒城主等人所說的故交,就是指曾經與經秋交過手?”
“不瞞葉三嫂子說,我於那一戰後,還結識了葉大哥夫婦葉二哥一家,所以自認是葉三哥的故交,而且也就此告訴葉三嫂一句,葉大哥葉二哥兩家人在中古地域那邊一切安好!”
“先謝謝如公子傳報平安!”辛媚接着又道:“如公子,我於武道實是外行,只怕你挑戰我,是不可能的了。”
如玉龍聽了,趕緊說道:“葉三嫂子這相思夫人的大名,在三角城可是人人皆知,還請葉三嫂子不要推辭,指點一二!”
這個如玉龍是堅決求戰。
辛媚見他立意難改,當即微笑道:“如公子既是一定要戰,那就戰罷。指點二字可不敢當,權當相互學習學習罷了。”
這邊衆人一見辛媚答應了,就都隨即起身,簇擁着辛媚母子二人出了城主府,來到觀武臺。
辛媚把小濟思交給花子範與冷天孤,當即一躍而出,徑到比武場。
此時如玉龍也如雁落平沙一般,身子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輕輕落在比武場中。
“好身法!”
辛媚見了,不免誇了一聲,隨即後退兩步,取出七絃桐,對如玉龍說道:
“這個就是我的兵器,不管你動不動兵器,我都是要動用這七絃桐的。”
如玉龍聽了,道一聲:“好!請葉三嫂手下關照!”
如玉龍說過這話,隨即猱身直進,施展的卻正是如家祖傳功法《古儒真經》,這是如家功法中比那《武帝真經》更爲深博的功法。
如玉龍一伸手,辛媚就看出了他的境界,只是靈武三階,但攻擊力頗強,跟葉經秋一樣屬於那種境界低而戰力高的一類典型——
這如玉龍的實際戰力已是達到了靈武八階。
辛媚在修成肉身重返陽世爲人和過四陣七關之時,境界頗見跌落。
然而她修煉這《相思訣》,卻是因這十年來苦尋葉經秋,也是大有進境,目前也是恢復到了靈道五階,基本接近當初的頂峰狀態。而相思意境則更是大成。
旁觀衆人,就見如玉龍動如脫兔,左一掌右一掌,連綿不斷,滿場都是如玉龍矯健身影。
而辛媚,卻是雙眉緊皺,神情略悽,輕聲吟唱,手揮五絃。
如玉龍的身影如同驚濤駭浪,辛媚的身影如同海上孤舟。
浪涌如山,舟隨水勢。不知不覺間,二人翻翻滾滾鬥了五十多招,竟是各不相讓,絕招迭出。
卻說場上的如玉龍,雖然他招招都是進攻招數,似乎佔據主動,其實他是越鬥越是驚心,暗自思量道:
這相思夫人雖是一介女流,我若想勝她,非得用我如家《古儒真經》中的玉碎功不可!
然而玉碎功不可輕用,對方畢竟不是生死大敵;若是就此認輸,自己卻又不願意,最好是雙方能同時罷手,戰平爲佳。
然而現在不知對方心意,倘或自己收手,對方進逼一招,自己非受傷不可。
——辛媚這邊,也感覺吃力,暗思唯有動用意境攻擊,才能勝得了這如玉龍,但辛媚並非是心狠手辣之人。
自從遇着葉經秋以來,唯一施用過一次意境攻擊,那還是葉經秋初到大道沙海陣眼時,爲了幫助辛磊對戰葉經秋,意欲制服葉經秋才使用的。
自來到這一界,多年來極少與人動手,頂多也就是與花子範、冷天孤切磋幾回,今日之勢,讓她也是心中遲疑難決。
場外衆人,也都看出雙方再鬥下去,必將各施重手,自然也必然會有所傷亡,不免爲戰鬥中的二人感到緊張。
衆人之中,雖無辛媚、如玉龍二人對手,但數花子範境界最高,花子範一見是情勢不對,立即飛身上臺,要爲二人解鬥。
花子範這時上臺,應該是他吃虧最大,二人的招數,不由地都往他身上招呼來了。然而花子範主要卻是爲了葉經秋的緣故,不願意看到辛媚受傷。
好在花子範上臺之時,先是大喝了一聲:“我來也!”
也恰好在這一聲起到了一定的提醒作用,辛媚與如玉龍兩個都同時收力。
縱是如此,這兩個高手的攻擊仍然都是落到了花子範身上!
雖然花子範用加防盾擋住了大部分攻擊,卻仍然有小部分餘力擊中了花子範。
衆人就聽“咔嚓”一聲,花子範的加防盾竟然被震裂開來,就此報廢了!
再看花子範本人,卻是臉色蒼白;直到運轉真元,功行一個周天,纔回復原狀。
辛媚自是非常歉疚,如玉龍也趕緊上前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