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一直做到深夜才結束,雷銘早已累得睡着了。陸嵐也是一臉的疲憊,她從地上站起來,身子有些虛弱地搖晃了一下,用力地定了定神,朝我的父母走了過去。
“阿姨,叔叔,你們多保重,我先走了。”
媽突然拉住陸嵐的手,陸嵐本能地將手縮了回去,有些淡漠地退後一步。媽看到她的反應,難過地嘆氣,“你也恨我嗎?和佟佟一樣恨我?”
陸嵐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我知道你是佟佟最好的朋友,她一定跟你說了很多的心事,她一定很恨我,不然她不會用死來報復我們。”
陸嵐猶豫了一下,道,“是,她很恨你們,但我可以理解你們,我知道你們是愛她的,只是你們愛的方式錯了。”
“錯了?”媽詫異地看着陸嵐,我就在他們身後的花壇邊上坐下。
陸嵐點了點頭,“是,你們愛她,可你們從來都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也許你們會認爲她要的是那些奢侈品,可她不是,她雖然只有十八歲,可她的心早已成熟得超越了她的年齡,她對物質的需求並不強烈,她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你們的愛,還有你們的認可。”
父母都沉默不語。
“阿姨,其實佟佟已經夠優秀了,她真的很努力在讀書,上一次期中考成績會下降,其實是有原因的,那一天她生病了,發高燒呢,老師讓她回家休息,等病好了再補考,可她堅持不要,她怕影響了高考的評比,堅持考完最後一場考試,考完差點就暈倒了,幸好被我們班主任發現,帶她去醫務處吃藥。”
媽不敢置信地看着陸嵐,“這···這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呢?”
陸嵐難過地落淚,“她不讓你們知道的,她說,你們每天忙着做生意已經夠累了,不可以讓你們知道。”
媽突然難過地哭了起來,“這···這孩子···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佟佟,是媽媽的錯,媽媽不該那天還罵你···”
我在一旁冷冷地一哼,對她的道歉很不屑。記得那一天考完試回家,我真的好累好累,躺牀上睡覺,一睡就睡過頭了,結果晚了做晚飯,他們回來以後沒飯吃,氣得把我大罵了一頓,還指着我的頭罵我成天就知道偷懶
,不過就考期中考,就好像多辛苦一樣,成天裝着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看着就心煩。
那一次的期中考成績比平時的成績下降了,第一次我沒能考上全班級前十名,結果捱了一個耳光,還有一頓臭罵。我很委屈,可我沒有解釋,我知道,錯了就是錯了,再多的解釋只會惹他們更加氣憤。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子的,對他們的冤枉,我從來就不願意解釋什麼,在我的角度裡,解釋是多餘的,他們從來就沒有時間聽我解釋,當他們認定了你是錯的,解釋只會讓他們認爲那是在狡辯,所以我不想解釋,由着他們打,他們罵。有什麼樣的傷害比他們對我的羞辱和打擊更加讓我痛不欲生呢?
我知道我爲何那樣痛苦,那是因爲我太在乎他們對我的看法,我太渴望他們的認可,以至於把自己傷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最後連命都丟了。
“那是因爲你太愛你自己了,”生命使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我回頭看着它,沒有說話。
我真的是太愛自己了嗎?愛到看不見別人對我的愛嗎?他們把我關在家裡自己帶着弟弟出去是愛我的表現嗎?他們要求我考試一定要拿全班前十名,不然就訓斥我是愛我的方式嗎?我真的無法理解他們愛的方式。
是不是天底下的父母對兒女的愛都是用這個方式嗎?對兒女的嚴厲就是對他們着想嗎?可他們想過這種強加在兒女身上的愛只會帶給他們痛苦嗎?
“爲什麼不說話?”生命使者看着我。
我擡起頭看向它,“這就是父母對子女的愛嗎?對子女的嚴厲就是愛嗎?”我突然站到它的面前,氣憤地對着它大發脾氣,“他們這樣就不自私了嗎?他們說好聽是爲了我們的未來着想,爲我們的人生打算,其實並不是,那是爲了他們自己的面子,因爲我們的榮譽就是他們的榮譽,我們的恥辱就是他們的恥辱,他們爲的就是那個所謂的面子。”
生命使者突然嘆了一大口氣,“這就是人嗎?不同的身份有着不同的想法和做法。也許等你哪天爲人父母,你就會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問題,用他們的方式做事了。”
我堅決地說,“我不會的,永遠都不會。”
“你別說得太···”它突然停下來,點
點頭,“你確實不會,你已經死了,沒有機會了,即便有,那也是來生。”
“我說過我不會投胎轉世,你別想着說服我,我不會再做人了,做人有什麼好?做人還不就是像他們這樣,像我那樣,有什麼好?就是來生,我也只想做一棵樹。”
“樹?什麼樹?”它好奇地問。
“木棉樹,”我想往地說。
那是我童年的記憶,木棉樹是我記憶裡唯一的一種樹,我也只認得木棉樹的樣子。小時候每當我感覺被世界遺棄的時候,我就會躲到離家不遠的地方,那裡有一棵木棉樹,春天的時候,它會開滿一樹的火紅花朵,那時候我總是不明白,爲什麼木棉花開花的時候,樹上一片葉子都沒有,我也不知道它的花語是“珍惜眼前人”。我只想把它的花留住,帶回家把它曬乾,這樣我就可以永遠看到它,可是曬乾以後的木棉花就不好看了。
漸漸長大以後,我不再這樣做了,我把掉落下來的木棉花埋在泥土裡,我天真地認爲,這樣明年春天它還會開花。
“爲什麼是木棉樹,而不是白楊樹,或者櫻花樹也很浪漫,你們這些小女孩不就是喜歡浪漫嗎?”
我不屑地掃了它一眼,“櫻花樹有什麼用?它有木棉樹好嗎?它的花期雖然短暫,花還沒有凋謝,就已經凋落了,但它卻還是用盡全力地去綻放它,留住美麗。”
“所以你學木棉花是吧?”
“我沒有它壯烈,”我低聲說。
它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你是不夠壯烈,但你夠轟轟烈烈的,你的死已經引起社會的關注,還有學校的重視。如果你不死,你的人生會很精彩,很多的人需要你的幫忙,只可惜你經受不了命運對你的考驗,選擇了死,結束了你的生命。”
“我從來不想做一個被很多人需要或者很了不起的人,我只想做一個簡單的人,有一對愛我的父母,一個溫暖的家,這難道也很奢侈嗎?”
生命使者苦笑,“老天是公平的,你想想那些有家歸不得的人,他們比你更悽慘,還有的人有上一頓沒下一頓,還有那些連腳都沒有的人,你又何必嫌棄自己穿的只是草鞋呢?”
我怔怔地看着生命使者,突然覺得它沒有以前那樣討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