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打算怎麼謝我
姜浩良的麻煩終於開始。當他一大早走進辦公室,秘書就迎上來說不好了不好了,好幾單和黎氏的合作案被黎世軒單方面宣告取消。
緊接着,那一些和黎氏有多年交情的企業也紛紛提出各種難題,一大堆的麻煩迎面撲來。
“你打算怎麼解決?”低沉的詢問在辦公室裡響起。
姜浩良坐在男人的對面:“我會想辦法。”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明明不過是四十幾歲的年齡,可是眼裡透露着誰也無法參透的滄桑感。
他,就是在姜氏久未露面的正牌CEO——姜宇。
許久,姜宇的嘴角淡淡地咧出一抹弧度:“阿浩,是因爲……她?”
姜浩良沉默。
“整件事都太離奇了。七年前……”他輕嘆口氣,說不清是贊同抑或是不贊同,只是嘴角的微笑很無奈,“七年前,我在這個地方跌倒,傷害了那麼多人。而七年後……阿浩?”
“是。”
“你愛她嗎?”
“是的。”他看着他,目光堅定。
嗬,這個世界也太離奇了。
可是他又有什麼權力干預?不是所有人都有義務爲別人的錯誤埋單。
所以他也只能說:“阿浩,聽我說。”
“是。”
“不要再給她第二次的傷害。”
“我不會的。”
“還有,”無奈的微笑越擴越大,最後,幾乎佔據了整個臉龐,“盡力處理好危機。你要知道,姜氏是我父親你爺爺,畢生的心血。”
“蘇經理,外頭有位小姐找你。”
“誰?”
“她說她姓黎。”
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的手倏地停下,蘇易擡起頭,看向助理:“讓她進來。”
“可是經理,她說她不進來,讓你出去見她。”
蘇易輕皺起眉。
“經理,還是我直接把她轟出去?”
“不必。”她站起身,知道外頭,那原已有所準備的仗終於來了。
還是來了。二十一世紀兩女爲一男鷸蚌相爭要死要活的老臺劇還是需要在公衆面前熱熱鬧鬧地上演了。當蘇易走出去,就看到周圍已有圍觀人羣,因爲同個公司裡,因上次之爭而見識過黎玉珊並且對她印象深刻的同事不在少數。當蘇易走到外頭,就聽見“就是她、就是她”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就在她走到黎玉珊面前——“開一個價。”真正的老臺劇開始上演,並且巧妙地以老臺詞上場。
蘇易冷冷一笑:“黎千金,您還真是沒創意。”
“哦?”黎玉珊也不示弱,亦以冷笑回之,“其實我也覺得很沒創意,但以我對蘇經理的瞭解,這麼老套的開場白不是最適合蘇經理的嗎?既然大家都那麼熟了,咱也別轉彎子了,要多少,你開個價。”
“這麼爽快?”
“那當然。”
蘇易冷冷一笑:“只可惜,你要交換的那個人對我來說,千金不換。”
“千金不換?”這一下,黎玉珊就像聽到什麼超級無敵的笑話般,“千金不換?蘇經理,我沒聽錯吧?你這種人也會有千金不換的一天?行了,別和我來這套,”方纔所有虛情假意堆出來的笑這一刻突然全部收斂,黎玉珊不屑地看着她,“到底要多少?一千萬夠嗎?”
說着,她打開包包,直接取出裡面的支票。
原來,這位千金小姐是有備而來的。看她包包裡那張早就寫好的鉅額支票。
“這點錢足夠你享用下半輩子了,蘇經理,別和我說你不想要。”黎玉珊將那張支票往她臉上扔過去,在周圍人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瞪視下,那張真真實實地寫着七個零的支票慢慢地在空氣中飄落,“蘇易,上次就爲了兩千萬合約把我家鬧得炸開了鍋。兩千萬,你又能抽多少?現在,本小姐就直接送你一千萬,拿了支票,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別再讓我家浩良看到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看到就噁心!”
誰知,她眼前這個拜金的可恥的女人竟然無動於衷,任由那張支票飄到地上,甚至還冷冷地一笑:“演夠了嗎?羞辱夠了嗎?把你這張臭錢拿回去堵住你那張臭嘴!”
“你!”黎玉珊瞪大眼,“你不要?”
她冷冷一笑。
“好,真好,真是太好了!”黎玉珊突然大聲地笑了出來,“蘇易,別怪我不給你面子,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罰酒。好,你不想來這套是吧?一千萬白給你都不要是吧?你清高是吧?好,真好,等我到大街小巷幫你做完宣傳,我看你還清高不清高得起來!等全世界都知道你蘇易就是個人盡可夫的賤人,我看你還清高不清高得起來!”
人羣裡開始傳出涼涼的吸氣聲,看着這個妝容精緻,一臉大小姐樣的女人竟然能吐出這樣的話,看着她的臉開始扭曲。
但,蘇易除了冷笑,只有無動於衷。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都說出來吧。”
來吧,都來吧,既然遲早是要來的,那就都來吧。反正這就是她的選擇,反正這就是這個抉擇所必須承擔的一切後果——那麼,都來吧。
“黎玉珊,你要說嗎?那就都說吧,請便。”
“你……你不怕?”
她臉上的不以爲意和她臉上的不可思議剛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終於,黎玉珊臉上的高傲全部崩潰,原先計劃好的臺詞在蘇易平靜的表情下全部亂了套,“你真的這麼不要臉?”
“相比於臉,我更想要的是——姜浩良。”
“你瘋了!”黎玉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不,你一定是爲了要報復我!你對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你這個女人,你哪一天才能不要那麼無恥?先是勾引浩良的叔叔,被爸爸趕出家門後心懷不滿,看到我幸福你眼紅了是不是?你不服氣了是不是?所以你一定要抹殺我的幸福,一定要把浩良從我身邊搶走是不是?蘇易,我告訴你蘇易,你做夢!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四周的人羣裡開始發出明顯的議論聲,黎玉珊的每個字都像一枚炸彈,強有力地炸響在周圍每個人的頭腦裡——原來蘇經理是黎家的人。
原來,蘇經理有那樣的過去!
“你說完了嗎?”她冷冷地看着她,看着這個可笑的在上甚至還和她有那麼親密的血緣關係的“妹妹”,“黎玉珊,你說完了嗎?七年來除了這件事你還能說什麼?大街小巷地做宣傳?你哪一次不是在做宣傳?現在,你宣傳完了嗎?說完了大門在那裡,恕我不送。”
下一秒,蘇易冷冷地轉過身,不發一言地直接向辦公室走去。
“蘇易!蘇易!”後面的聲音歇斯底里。
她充耳不聞,徑自向辦公室走去。
突然,身後的人羣裡爆發出驚呼聲。
“姐姐——”一個她發誓此生此世從未聽到過的稱呼打斷了她前進的步伐,蘇易一愣。
“姐姐!”身後傳來“撲通”一聲,她回過頭去,看到的就是黎玉珊拋棄尊嚴地往地上一跪,包包和支票一時間滾到腳邊。
“姐姐,我拜託你,把浩良還給我,我不能沒有他你知道嗎?失去他我會瘋的!”
蘇易的冷漠在這一秒全部被打破,她錯愕地看着黎玉珊突然間像變了另一個人,看着她突然間像瘋了一樣毫無尊嚴地跪在地上。
“姐姐,以前雲姨總是和我們說,做姐妹的要有福同享,做姐姐的要讓着妹妹。雲姨是你媽媽,你媽媽說的話你都忘了嗎?把浩良還給我吧,我真的不能沒有他!我真的不能失去他你知道嗎?”
蘇易錯愕,無法置信地看着這一幕。黎玉珊還是打扮得那麼時尚,她的妝還是那麼一絲不苟,她還是那個黎家唯一的千金小姐,樓下還有司機開着加長型林肯接送,可是這一刻,她拋下了原本所有的高高在上所有的驕傲。
“姐姐,我錯了,我道歉,我爲我以前所有的行爲道歉,可是我求求你,不要用浩良來報復我,你不知道他對我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你知道嗎,爸爸從小就不愛媽媽,也不愛我。媽媽一過世,他馬上就把你和雲姨接過來,從小就只有那麼一點點的父愛,那麼一點點,你都要過來和我搶。雲姨雖然對我好,可她終究不是我媽媽啊,她最愛的終究還是你啊!好不容易浩良出現了,我們已經打算結婚了,我以爲他將毫無疑問成爲我一個人的,全部爲我所有,可是你爲什麼又要過來搶他呢?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一次破壞我的生活?”
電梯“當”的一聲打開,當姜浩良和心急如焚的蘇喬雲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所有人驚愕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像發了瘋似的女人,走廊另一頭的蘇易血色盡失。地上的女人淚流滿面,不知不覺地,蘇易眼裡也盛滿了溫熱的液體,稍不注意就會墜落下來。
“玉珊!”
“玉珊!”蘇喬雲奔過去,心疼地抱住跪在地上的女人,“傻孩子,你在做什麼啊?快起來,你不要這樣!”
“不,雲姨,我對不起姐姐,我總是讓姐姐難堪,我要向姐姐道歉,拜託姐姐不要搶走浩良,雲姨,你快點幫我和姐姐說一說啊,說啊!”
黎玉珊發了瘋地抓住蘇喬雲。
“玉珊,”姜浩良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試圖拉起她,“不要這樣,這是辦公場所。”
“我不管!”她像觸電般揮開他的手,可是下一刻又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連忙轉過身,一把抱住姜浩良,“都是你,都是爲了你!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他尷尬地被黎玉珊緊緊地抱住,她的雙手緊緊地圈住他的腰。
姜浩良看向另一頭的蘇易,再看看堅決地纏在懷裡的女人:“玉珊,別這樣,你先放開我。”
“我不放!我一放開你就會去找她了,對不對?我不要放!”
她聽到了他無奈的嘆息,也許全場人士都聽到了,可是黎玉珊卻抱得更緊更緊。
“浩良,回到我身邊吧,回來吧。”
“玉珊!”
“你真的一點點都不愛我嗎?真的嗎?”
他沉默了。
長廊的另一頭,另一雙眼睛也以同樣的熱度看着他。
真的嗎?
真的嗎?
她也看着他,就如同他懷中那個女人一樣,同樣等待着某種回答。
“玉珊,”姜浩良拉開她的手,“我已經說過了,這一次,我要爭取自己的幸福。”
他看着走廊的另一頭。
另一頭的眼睛也看着他,卻沒有太多的欣喜,甚至還帶有無限悲涼。
黎玉珊驀地離開他的懷抱:“你說什麼?你的幸福?你的幸福必須是我!”
“夠了!”
“不夠不夠!”她搖着頭悽愴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後退,退入蘇喬雲的懷裡,“一定是因爲她對不對?因爲她出現了,因爲你看到了她,所以我們過去所有的一切就在一秒鐘之內全部被否決了對不對?好,既然如此——”
一把閃亮的東西倏地從包裡抽出,在全場人士還來不及尖叫之前,她一把掙開蘇喬雲,奔向長廊另一頭——“我要殺了你!”
“玉珊!”
“黎玉珊!”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
她就像在參加一場短跑競賽,以冠軍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地奔向長廊的另一頭。
一道閃亮的光線劃破這個不平靜的下午,隨後,洶涌的血澎湃地涌出,染紅地毯。
有一雙溫暖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她的,細膩而溫柔,帶着不太清晰的時光印記,就像記憶深處某雙曾一次次牽着她的溫暖的手。
那時她還那麼小,儘管沒有一隻更寬大更厚實的手掌牽過她,但這隻溫潤的手始終不離不棄。那個時候她還那麼小,但已足夠明白自己是多麼喜歡這雙手。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它漸行漸遠,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滿屋子的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就像那天她被人指着鼻子吼“滾出去”,那時也是滿屋子吵鬧,嘈雜的聲音一遍遍沖刷她不穩定的神經——“他媽的到底是誰刺她的?是誰對蘇醋桶做這種事?有種的給老子站出來,老子絕對要讓那個狗孃養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浚偉……浚偉,別衝動……”
“靠,醋桶都躺這兒了你還叫我別衝動?你是不是要等到她掛了才讓我衝動?”
“可你這樣有什麼用?”
“至少不會讓醋桶白挨那一刀!”
“浚……”
“你們吵夠了沒有?這是病房。”
“你他媽的給我住嘴!姜浩良,我還沒找你算賬!這就是你所謂的‘有能力保護’?什麼叫‘有能力保護’?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告訴你絕對不能讓她受傷。現在呢?現在躺在這裡的人是誰你他媽的姜浩良給老子交代清楚!”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唧唧喳喳……到底是誰那麼吵?一大早,還是三更半夜,竟然在她房間裡吵架?頭痛得幾乎快要裂開來,她努力想睜開眼,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眼睛史無前例地疲憊,終於等到她用力再用力,眼皮千辛萬苦地掀起來,視線所及之處,卻是錯亂的人影在房間的另一頭扭成一團。那是——於浚偉的聲音……姜浩良的聲音……的聲音……最後是——“小易還在休息,你們能安靜點嗎?”
那一個……夢中迷迷糊糊的聲音。
“醒了,醋桶醒了!浚偉,別鬧了,醋桶醒了!”突然,Vivian的聲音驚喜地響起。
隨即不待她反應過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干人等突然轟地全朝她這邊涌過來,原本扭成的一團,原本的唧唧喳喳熙熙攘攘,這下全部默契地變成同一道聲音——“你醒了?”
視線有些模糊,但她還是能夠辨得清眼前黑壓壓的這三個人,還有當這三個人驚呼她醒過來時,雙手上的溫度突然抽離,那一刻襲上的涼意。
“醋桶……醋桶?”於浚偉舉起兩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醋桶看看我,看着我的手,我現在有幾根手指?”
“十根。”
“啊?不是吧?哇操!蘇醋桶的眼睛……怎麼辦……怎麼辦?”
“你有病啊?”她很想大聲朝他吼過去,可是聲音不知爲什麼就是虛弱得叫不出來,“你不是十根手指難道斷手斷腳嗎?”
“……”
房間裡一陣寂靜,三秒鐘後,黑壓壓的上空突然出現一塊光明——於浚偉往身後椅子上一坐,聲音徹底輕鬆:“他奶奶的,這小樣兒能這樣損我,說明她正常了。”
Vivian忍不住笑出來,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也笑了。
蘇易微轉過臉,看到的就是那張英俊的面孔出現在前方。
“肩膀還疼嗎?”他溫暖的大手一整個包住她的。
“肩膀?”
“你的肩膀……”
這時,一陣揪心的疼痛突然從肩膀上傳來,蘇易痛得拎起眉頭。一瞬間,那把鋒利的水果刀,那涌出的鮮血,那揪心的痛感,那亂成一團的場面,那淒厲的聲音……排山倒海地一瞬間全朝她襲來。
“黎玉珊她……”
“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姜浩良的另一隻手輕觸她肩上綁得厚厚的紗布,無限憐惜地輕觸着,然後慢慢移上她面孔,“都過去了,這件事就讓我來處理,好嗎?”
“不好!”蘇易還沒回答,憤憤不平的聲音已經從後面響起,於浚偉倏地站起來,“黎玉珊?就是黎家那個小賤人?”
他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高大的身子一整個站起,壓到姜浩良面前:“我他媽就說你怎麼一直不告訴我到底是誰幹的,原來就是你姜先生的舊情人。我這下可明白了,就是那個黎玉珊是吧?”
他的眼裡閃過一陣狠意,太過明顯,讓一旁所有的人,即使是躺在病牀上的蘇易也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
“老子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就不姓於!”
“浚偉!”
“於浚偉!”
兩隻手同時抓住於浚偉的衣角,一隻是蘇易蒼白的手,另一隻溫潤潔白的手,從姜浩良身後伸出來,阻止了於浚偉的動作。
這一隻手……蘇易順着這隻溫潤的手看上去,從手肘開始再往上的部分全部被姜浩良高大的身子擋住了。
在她的注視下,姜浩良順意地挪動身體,那張一直隱藏在他身後的臉這下終於露出來。
“是你?”
“小易……”蘇喬雲笑得有點虛弱。
蘇易立即別過臉不看她:“於浚偉,你別亂來。”
“是啊,於先生,玉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蘇喬雲的聲音也馬上響起。
“不是故意的?”於浚偉暴跳如雷,衝動得就像要一拳揮向蘇喬雲,卻被一旁的Vivian制止了。
她冷冷一笑:“黎太太,人家說胳膊肘兒從來就沒往外拐的道理,您這是貴婦人當暈了還是想拍千金小姐的馬屁以鞏固您黎太太的寶座,怎麼親生女兒明明就是讓那賤人給一刀插下去了,您還能扯着老臉在這叫賤人‘不是故意’
的?”
Vivian的臉上掛着笑意,卻配合着一字一字森冷無比的語言。那力道,那溫柔面具下的狠勁,比揭開表皮大聲訓斥還要讓人難堪。
蘇喬雲刷白了臉,卻也羞紅了脖子:“李小姐,你誤會了。”
“我誤不誤會沒關係,誰讓咱就是閒雜人等呢?但黎太太勞煩您記住了,我李微安什麼都沒有,就一條小命,一點點小聰明,那些妄想傷害我姐妹的人,我李微安抓破腦袋也會想出點辦法,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您聽過吧?而剛好,我不屬於‘君子’之列。”
“MeToo。”Vivian的話音甫落,於浚偉配合的聲音立即響起。一整個病房沉悶而波濤洶涌。
久久,久久。
是姜浩良結束了這場角力賽。蘇喬雲在於浚偉和Vivian的注視下正不知所措,姜浩良倏地站起:“黎伯母,我先送你回家吧。”
“可是小易……”她不太安心地看向一旁的蘇易,而她並不看她,依舊態度冷淡地注視前方。
“我會照顧她的,黎伯母,你先回去吧。”
他將蘇喬雲送回黎家,原本蘇喬雲還想讓他進去坐坐,但姜浩良拒絕了。黎家大宅裡隱隱約約傳來黎玉珊歇斯底里的叫聲,他厭惡地擰起眉,幫蘇喬雲打開車門:“黎伯母,再見。”
黑色法拉利不停片刻地離開黎家大宅。等他再一次到達醫院,於浚偉和Vivian也已經離開。他站在門口,看着蘇易聽到開門聲後轉過臉來,在偌大的空間裡,他們隔着幾米的距離沉默地對視着。
“對不起。”許久,還是姜浩良先打破了這陣沉默。
蒼白的脣微微揚起:“對不起什麼?”
“你的傷。”
“她還好嗎?”
“不知道,我沒有進去。”
脣邊那揚起的弧度依然維持,甚至在不久後,開始呈現擴大的趨勢。
蘇易慢慢地伸出手:“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姜浩良走過去,大手密實地握住她伸到空氣中的纖手。
等到他一坐到牀邊,蘇易的小頭顱立即靠到他肩膀上,脣瓣貼近他耳垂:“姜浩良,我告訴你,其實,如果這一刀能讓事情徹底解決,說真的,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小易……”他皺起眉看着她笑得燦爛的臉。
她故意調笑:“不是吧?我都真情告白得那麼肉麻了,你竟然還不領情?”
“我沒有不領情。”
“那是什麼?”
“我只是,”輕嘆了口氣,他小心翼翼地圈住她的身子,“小易,謝謝你。”
“謝我?”她的語調依舊輕鬆。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沉重,即使此刻她躺在這裡,肩膀上綁着厚厚的一層紗布,即使此刻她肩上還有一道深深的被水果刀用力刺出的傷口,可是這一切她都認了,這就是她一開始就料到會出現的事,這就是她一早便知道的和姜浩良戀愛必定會經歷的過程。
所以笨蛋姜浩良,你根本就不需要道謝。
但她還是故意問:“你打算怎麼謝我?”
他看似真的在仔細思考,考慮得眉頭都皺起來了:“你看現在這麼晚了,周圍又什麼都沒有……”
“藉口!”蘇易很不領情。
“那你說怎麼辦呢?”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要答謝的是你呢。”
“要不……”姜浩良的眼底突然浮起一層笑意,“用舌頭怎麼樣?”
“舌頭?怎麼用舌頭?”
“就這樣,你看着……”
於是她睜大眼看着,看着這個男人帶着認真的微笑讓薄脣往她的脣上印過去。
蘇易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半晌,等這位爺終於感謝完了,她已氣喘吁吁地趴到他胸前:“這算哪門子的感謝?”
“還不夠?”哪知向來很酷的姜大爺這會兒竟學起於浚偉,邪氣地挑眉,“可惜這醫院的牀太窄了,我怕撞到你肩上的傷。不然就可以‘身體力行’,一定會再讓你覺得很足夠。”
蘇易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說什麼?”
“你說呢?”
姜浩良,這真的是姜浩良嗎?那位冷淡自持、高貴又充滿距離感的姜浩良?可是你看他那表情那語氣,就像還嫌這牀上的病號受到的刺激還不夠大似的,不管佳人正冒着冷汗翻着白眼驚悚地看着他,他還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補充了句:
“改天我們找張大點的病牀,將今天的‘不夠’補個夠。”
“姜浩良!”
“別那麼大聲,我就在這裡。”他笑着摟緊她的身體。
病房外的Vivian微笑着看着這一切,就像能透過這層薄薄的玻璃窗現場感受好友的心情。
“姜先生,你看到了嗎,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身旁和病房裡那位男主角同姓的男人笑了笑:“你真的很聰明,這一切就和你預料的一模一樣。”
“不,我不聰明。”她脣邊一抹淡淡的笑,“我只是瞭解女人。知道嗎,姜浩良和你太像了,根本就是另一個版本的姜宇。姜先生,你不能否認人就是這麼愚蠢,永遠喜歡在從前的錯誤上一錯再錯。包括蘇易,也許,我應該說,包括你的‘景希’。”
2.人蔘和醋不相逢
在一干人等熱切無比的關懷下,蘇易的傷飛速癒合着。
儘管如此,一干人等卻彷彿還嫌不夠快似的,三不五時就捎着補品帶着問候,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再加夜宵,物質上精神上高強度地關注着這間病房。
Vivian說:“這哪像個小小的股票經理人,你都成國家元首了。”
可不是?
不過你可千萬別以爲此刻的蘇易正洋溢在無比的幸福中,正樂不思蜀地過着元首般愜意的生活。事實上她覺得自己都快被煩死了,Vivian來照顧她,不打緊;定睿下了課抱着球球來看她,很OK。可問題是,這些關照元首的人裡還有姜浩良和於浚偉,這兩個互相不對盤的男人,一日三餐加夜宵竭盡全力地在對方面前顯示着自己的神通廣大,就像竭盡全力想在對方面前顯示出自己就是比對方更有能力關照她。
那個嘴巴厲害又刻薄的於浚偉於大少,一看到姜浩良做出點關懷的動作就開始冷言冷語,要麼扯黎玉珊要麼扯那把水果刀,質問着姜浩良怎麼還不去將那該死的女人繩之以法。而姜浩良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於是乎,只要兩個男人在場,蘇易基本上就永無寧靜之日。
“他們上輩子有仇嗎?”
“誰知道?沒準是這輩子結的仇呢。”Vivian笑得很曖昧。
終於,等到某一天於浚偉來不了了,蘇易也大大地鬆了口氣——你別說她怎麼這麼不知好歹,人家於浚偉對她多好啊。但問題是她心領了,意也領了,就是無法制止自己那份想過安寧日子的渴望。
可是,於浚偉的電話又來了:“我告訴你哈小樣兒,今天諾諾她媽生日,我得陪諾諾去看她老人家。你給我老實點待着,別淨聽姓姜的那小子給你灌迷湯,清醒點。黎玉珊那小賤人要是敢再來你第一個打我電話,還有那個蘇喬雲,一看到她的影子馬上叫護士把她趕出去。我交代過那些護士美眉了……”
另一旁,姜浩良正一邊削着蘋果一邊冷冷地瞪着她的手機。
蘇易被瞪得頭皮發麻:“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叨過幾遍了。”
“什麼叫‘知道了知道了’?你他媽這什麼態度啊?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小樣倒跩了,還不耐煩了是吧?”
“沒有啦,可是,你真的說了很多遍了嘛。而且這邊還有浩良啊,他也會幫我……”
“別給我提那姓姜的,一提到他我就有一肚子窩囊氣。
你忘了你怎麼住院的?就在那小子面前被他未婚妻差點給解決了,你差點掛了知不知道?你瞧他那德性……”憤憤不平的聲音越說越大聲,不僅蘇易耳朵飽受摧殘,就連一旁的姜浩良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我告訴你蘇醋桶……”正聽到這裡,突然,蘇易耳根一涼,電話一下子落入姜浩良伸過來的手中。
“小易要吃藥了,還有廢話明天請早。”電話被快準狠地掛掉。
於浚偉有一秒鐘的呆滯,一秒鐘之後,聽着話筒裡傳過來“嘟嘟”的聲音,他才徹底反應過來自己被人掛電話了。
而且那個人,正是那個他越看越不順眼的姜浩良。
“操,姜浩良那渾蛋竟敢掛我電話?”他瞪着話筒,不顧一旁的周諾正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他。
“蘇醋桶這女人也真他媽有異性沒人性,以前什麼破事屁事第一個要麼想到我要麼想到Vivian,真他媽女大不中留。
諾諾你見過這種人嗎?咦,你笑什麼?”
他憤憤不平地回過臉,想拉一個精神支柱來支持一下自己這番很有建設性的看法。誰知頭一回,看到的就是周諾站在身後,一邊收拾着周媽媽的生日禮物,一邊無奈地笑看他。
“我在笑,你這一天是要打幾個電話才能放心?”
“有嗎?”
“沒有嗎?”她的語氣比蘇易客氣不了多少,一提到這個問題,周諾對他也很不滿意,“人家有男朋友在身邊照料着,你一天到晚就非要在一旁當電燈泡。這麼喜歡發光發熱,怎麼不回來關照一下我呢?”
說到這裡,她有些不滿地瞪他一眼。
於浚偉立即賠笑:“這不是蘇醋桶受傷了嗎?身爲這麼多年的死黨,我當然要關心關心。”
“可是她有姜浩良了呀。”
“問題是姜浩良都自顧不暇了,黎玉珊那小賤人,再加上姜氏那一堆破事,你說他哪有那麼多閒工夫去照料蘇醋桶?”
“那你的畫展呢?三個月後還有一個畫展,你這麼有閒工夫,爲什麼現在畫展大大小小的事都堆到了我頭上?”周諾有些埋怨地瞪着他。
這話若是出自蘇易之口,必定是打雷閃電加下雨,震得一干人等全部冷颼颼全身發麻。可週諾,即使眼神是埋怨的,字裡行間都充滿抱怨的意味,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輕柔,就像一貫呈現在別人面前的古典形象,她就算是生氣了,也不讓人覺得有氣勢。
反倒是讓對面的男人自覺慚愧,同時,一陣心疼打心底涌起:“諾諾,我道歉。這陣子後我一定回到畫室裡好好處理那些事情,不會讓你那麼辛苦了。”
“我不是怕辛苦,只是……”她嘆了口氣,“浚偉,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蘇易在戀愛了,她的男朋友是姜浩良,這些讓人頭痛的情感問題都是他們兩人,甚至是他們倆和黎玉珊三人之間的問題,你一個旁人隔岸觀火還一直喊加油,有用嗎?”
“可是……”
“她遲早都是要獨自面對的,因爲已經遇上生命裡的那一位。”
“即使前面是無底深淵?”
“和自己愛的男人在一起,即使是無底深淵,跳下去也是值得的。”她深深地看着他,眼底那抹很淡的笑就像摻雜了太多複雜的內容,“俊偉,就像你總抱怨於爸爸於媽媽不理解你對藝術的狂熱,因爲他們是行外人,你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是行外人,沒有你那對藝術的那份熱情,他們怎麼可能會明白?”
“可是你也是行外人,爲什麼你明白?”
“不,我從來都不明白。”她笑了,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於浚偉終究還是不懂她啊,“浚偉,我只是認爲我不懂畫,談到畫,談到你的作畫資質,其實你應該比我這個外行人明白得多。但是你還是不問後果地堅持了,那說明你真的喜歡它。那麼,我又憑什麼去反對你呢?”
就像周媽媽第一次見到於浚偉,那個夜晚,母女倆膝足長談。媽媽說:“他的心不在你這裡,你又何苦這麼堅持?”
只是,沒有陷入愛情裡的人又如何能夠理解這種心情?
他到底愛不愛我,到底有多愛我,難道我自己不清楚嗎?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可我就是執迷不悟。
愛一個人和愛一件事從來都是如此,抽不抽得出來,其實只不過是一個人的事。
所以,她一次次面對着他,一次次微笑着,幫他將畫室,將公寓的每一個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
愛一個人,周諾想,也許就是給他他想要的方式。
可是醫院這頭的女人就沒周諾那麼深明大義了。
電話被姜浩良不由分說地掛掉後,蘇易氣呼呼地瞪着他:“你幹嗎啊?無緣無故掛我電話,誰說現在是吃藥時間?”
“你還在療養中,不能聽太久電話。”姜浩良氣定神閒地把手機擱到離牀最遠的那張桌子上,然後走到窗邊,伸手測了下今晚的風速,接着把窗子關小一些。
一系列動作都有條不紊地完成後,他又踱回牀邊,坐在座椅上翻出自己的手機,看都沒看她一眼。
蘇易更火了:“姜浩良!爲什麼療養就不能接電話了?”
“輻射。”
“那Vivian打電話來、公司打電話來,你在我旁邊接電話怎麼就不輻射了?”
姜浩良不置可否。
沒話說了吧?蘇易冷哼一聲,對他掛完人家的電話後還悠然自得的態度極其不滿:“哼,對人家於浚偉有意見就說一聲。”
“我對他有什麼意見?”
“我哪知道?”蘇易瞪着他,可是一看到姜浩良還是那副死人樣的閒適,她就覺得自己像是在自討沒趣,“哼,你一定是忌妒他長得比你帥。”
“不覺得。”
“不覺得什麼?”
“不覺得他比我帥。”
“……”
“姜浩良,你厲害!”竟然能自戀到這種程度,她還能說什麼?
雖然客觀說來,姜大爺的確有自戀的本錢,但與其說他帥,不如說他勝在氣質。而於浚偉那一款的靚仔,就真的是無與倫比的靚仔,他的那一種英俊,根本就是用來讓其他男人和所有女人都活不下去的。即使以她和姜浩良的關係,她的確應該認爲姜浩良更帥更不錯,但和一張臉就勝過一切的於浚偉比起來,憑良心說,姜浩良還是弱那麼一點點。
但,這位很有自信的爺說他不覺得。
蘇易覺得她很有必要糾正一下姜先生自戀到有失偏頗的個人觀,但她還在想着要怎麼總結陳詞,話還沒說出口,病房的門便“砰”的一聲被打開了,緊接着,定睿抱着球球大駕光臨:“爸爸……爸爸,你說我們要搬到哪裡住?我已經讓張媽收拾好行李了。”
“啊?你們要搬家?”蘇易驚訝地看向他。
“你不知道嗎?爸爸說我們要搬到一棟能看海的別墅,很漂亮的哦。”定睿喜滋滋地轉向姜浩良,“爸爸,是不是啊爸爸?我下個禮拜就期末考了,你可以和蘇易先搬過去,等我考試完,就過去和你們一起住。”
“好。”姜浩良微微一笑。
一旁的蘇易聽得懵懵懂懂的,什麼時候他們要搬家了,而且據定睿的意思,連她也要一起搬過去。但,爲什麼她從來沒聽說過?
“姜浩良……”這下,她完全忘記了之前準備拿來糾正姜先生的語言,“你們什麼時候要搬家?我怎麼都不知道?”
“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上次?哪個上次?”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看了眼她躺着的那張牀:“我查過了,這家醫院最大的病牀也只有一米五。所以爲了履行我的承諾,我準備讓你換個地方。”
“你的承諾?”
“上次說的,忘了嗎?這張牀太小了……”
啊,她想起來了。
可同時,這位面無表情、淡漠矜持地幫助她回憶的男人,也被狠狠地瞪了一記。
姜浩良的確給她換了一張大到咂舌的牀,除此之外,他還給了她一間大到咂舌的病房,一個漂亮到咂舌的陽臺,總之,就是一棟大到咂舌的別墅而且拉開窗戶還能面朝大海看春暖花開。
“這是醫院?這叫醫院?”蘇易深深地覺得自己被欺騙了。
可姜浩良仍舊氣定神閒:“私家醫院。”
“誰說的?”
他指了指身後跟着兩個一起過來的護士。原來,在過來前姜浩良已經從之前的醫院裡聘了兩位護士,貼身伺候。同時,這位繁忙的姜副總也跟着搬進這棟大得咂舌,同時也離市中心遠得令人咂舌的別墅裡,打着方便照顧的旗號,在護士小姐掩着嘴兒的偷笑下,很自在地入住蘇易那間大得咂舌的“病房”。然後,一天開將近三個小時的車,別墅公司兩頭跑。
“你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不會啊,你看,這裡空氣多好,一打開窗戶就是大海。”一邊說着,姜浩良一邊拉開罩在巨大相框上的帆布。
他親自駕着車來來回回了好幾趟,把家裡的東西搬了大半過來。而這個巨大相框就是傢俱的其中之一。
他捲起袖子,把相框掛到“病牀”對面的牆壁上。
她能不感動嗎?真的真的不可能。
當蘇易看着這位向來三件式西裝端端正正嚴嚴實實掛在身上的男人,此刻把西裝外套隨手往牀上一扔,捲起白襯衫的袖子,露出一截強壯的手臂,然後做着居家男人或者裝修工人在做的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把相框掛上去後又退後幾步,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她把頭一擡,看到被掛在對面牆壁上的,正是一個月前他們在黃昏的沙灘上即興拍攝的婚紗照。
“怎麼樣,很不錯吧?”姜浩良拍了拍雙手,彈去西裝褲上一顆細小的灰塵。
相片上的兩人笑得幸福甜蜜,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姜浩良的笑可以和“幸福甜蜜”掛上鉤。最初每一次的見面,他都是優雅而生疏的,即使是笑,也只是淡淡的出於禮貌的微笑,可是相片上的這個男人寫滿幸福的表情襯映在夕陽光下,卻一點也不突兀。
那時他們在幹嗎?他們已經拍了好幾張照片,突然姜浩良輕喚一聲:“小易,看那兒!”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他倏地一整個抱起她,在她的驚呼聲中,覆住她的紅脣。
相機就在那一秒定格。
蘇易微微一笑,坐在他身後的牀上,嘴硬着:“一般般吧,我都沒化妝。”
“你的臉都被我蓋去大半了,還化什麼妝?”
“我還沒說你呢,你倒是敢講。真是的,你怎麼就那麼愛搶鏡頭啊?真覺得自己很帥嗎?”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同時,也默認了。
定睿還在學校裡期末考,這段期間,他還是住在蘇易那套離學校較近的公寓裡,由保姆伺候着。
於是趁他還沒過來,姜浩良說:“我們要好好享受二人世界。”
聘來的護士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房裡看電視,因爲蘇易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陪伴她的任務,基本上都落到姜浩良身上。
而此君當然也樂此不疲。
“你怎麼會有這棟房子?”坐在別墅外的沙灘上,從遠處看着那一頭的房子,巴洛克式的建築在夕陽光下被染上一層漂亮的金黃色,比她曾在電視上看過的任何一棟房子都要好看。
姜浩良說:“一個朋友的,後來他出了國想賣房子,我就買下來,重新裝修了。”
“你好像特別喜歡海邊?”
他淡淡一笑:“那是因爲海邊有我們愉快的記憶。”
“可是這棟房子……”
“是在一個月前買下來的,本想給你個驚喜。怎麼樣,坐在這個地方是不是會想起我們在鼓浪嶼度過的那些時光?”
啊,原來是這樣。無法自制地,蘇易覺得這棟房子更漂亮了。這裡有夕陽,有海,有她從前想都不敢想象能夠住進去的巴洛克建築。
“以後我們都住在這裡吧?”
“嗯,如果我不用當姜氏的副總,我們還可以每一天都窩在這裡看日落,不怕被外界打擾。”
蘇易被他這麼具有夢幻色彩的話逗笑了,很想附和地說是啊是啊,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就在他話音甫落,她的手機就很殺風景地大響起來,蘇易拿起手機一看,來電者就是在姜浩良看來更殺風景的那一位。
“於浚偉?”他冷冷地瞥她一眼,拋開她,徑自走回別墅裡,“你慢慢說,我去拿飲料。”
等他的身影漸行漸遠了,蘇易纔沒好氣地接過手機:
“死於浚偉,你到底又有何貴幹了?”
不要怪她見色忘友,你得明白蘇易的怒氣真的得來有因。她和姜浩良好不容易纔能清靜兩天,安安心心地遠離城市喧囂,搬到海邊來當閒雲野鶴。可這個死於浚偉就怎麼也不放過她,一天好幾個電話掛過來,在海邊的時候,在看日落的時候,在吃早餐的時候,在她和姜浩良談情說愛的時候,甚至……甚至在“那個那個”的時候……蘇易沒好氣地把於浚偉罵了一通,等到姜浩良拿了飲料過來,她才掛上電話,卻見這位依舊冷着臉的大爺手上只拿了一瓶水,而且看那樣子,分明就不是給她的。
“怎麼沒有我的?我是病人啊,都不服務一下。”
“看你聊得那麼有勁,哪像個病人?要喝自己去拿好了。”
“喂!”
他卻只是冷淡地坐到和她隔有一米之遙的地方,看着太陽漸漸落到海平面下,那副目空一切的死樣子,根本就和那次在醫院裡擅自替她掛於浚偉電話時一模一樣。
不,還要更冷淡。
“你這是什麼意思?又不是不知道電話是別人打過來的,又不是我主動打過去。”
他沒理她。
“姜浩良,你就不能說句話嗎?”
他還是沉默。
“過分,你再不吭聲,我要自己回房了。”
他看都沒看她一眼,甚至頭都沒擡起來一下。
“姜浩良!”
“行了,要進去就進去吧。”他的聲音甚至還是不耐煩的。
蘇易這下子可火了,“騰”地站起身來,叉着腰面對他:“姜浩良,你怎麼能老這樣啊?”
明明幾分鐘之前還在這裡卿卿我我你儂我儂,可就一個電話,他的態度就能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姜浩良!”驀地,蘇易抓起一把沙子,對着那個討厭的冷淡一把扔過去。
沙子在他潔白的襯衫上稀稀拉拉地滑下來,可姜浩良卻看都不看,連頭都不轉過來一下。
“你竟然和我冷戰?才交往兩三個月你竟然就和我冷戰?姜浩良,你好樣的!我這就回房,不,我這就回家,借你的車用一下,用完就讓人給你開回來。你自己好好待着吧,見鬼的我幹嗎要待在這裡看你的冷臉?!”
讓我們永遠住在這裡吧——哼,見鬼去吧!
她怒氣衝衝地轉過身往別墅走去。沙灘上還有姜浩良剛纔留下的腳印,她就順着那排腳印往別墅走去。
可是走不到十幾步,突然,她的手一痛,被人緊緊地捏住,再一施力,蘇易整個人已被動地轉了個圈。
“你幹嗎?”
“你鬧什麼?”姜先生竟然惡人先告狀。
“我鬧什麼?”她氣呼呼地說,“你纔要檢討一下自己幹嗎無緣無故搞冷戰!要冷戰你自己冷去吧,老孃我沒興趣!恕不奉陪!”說着,她又轉身走向那一邊。
可是這下,無理取鬧的姜浩良突然將她打橫抱起,在蘇易瞪着眼捏緊拳頭往他身上砸去的時候,他不痛不癢,長腿一邁就往海那邊走去。
“姜浩良!姜浩良!”
“閉嘴!再叫就把你扔到海里去。”
“你敢?”
“你要不要試看看我敢不敢?”
“你……”簡直有病,“你變態!”
“是,”誰知,他竟冷冷一笑,“我變態,你成天和於浚偉卿卿我我就不變態?”
“我哪裡有?”
“哼。”他不再看她,臉面對着大海的另一頭,只留給她一個剛毅的下巴。
他的那雙手,打橫抱着她的那雙手就像永遠都不嫌累似的,不動如山地把她緊鎖在自己懷中,在她眼前唯一動着的,就是他那張剛毅的下巴。
“我沒有和於浚偉卿卿我我,他打電話過來,只是問我Vivian今天有沒有來找我,因爲他去Venus裡等不到她。”蘇易的聲音不由得弱了下來,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這麼解釋。
解釋着,解釋着,看着他還是在動的下巴,突然,某種讓人吃驚的可能性閃過她腦海。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一瞬間,姜浩良定在遠處的目光轉回來,和她四目相對。
“蘇易,你這個白癡!”他幾乎說得咬牙切齒,“現在明白了?從下一秒開始,你敢再和那個姓於的聊電話,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去喂鯊魚。”
蘇易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那麼大,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真的嗎?”
真的嗎?
這位這麼矜持冷淡自戀自信自以爲有魅力的姜副總姜先生,竟然會做這種事?他的心臟這麼強壯,氣場這麼強大,竟然也會吃醋?
“姜浩良!”蘇易說不清是驚還是喜,伸出手一把摟過他的脖子,親密無比地把自己的臉也貼到他脖子上。
身體差點就不穩地跌下去,可是她纔不管那麼多:“笨蛋,你竟然會吃醋啊?天哪——”
“好了,你可以閉嘴了。”
“纔不要!”要她閉嘴?做夢去吧,“姜浩良,原來你還是隻醋桶啊?哇,我太佩服自己了,竟然有能耐讓我們親愛的姜副總吃醋……”
“醋桶是你,不是我。”聽到這兩個字,他就沒好氣地想起於浚偉每次噁心巴拉的稱呼。
可蘇易纔不管那麼多:“就是,你就是醋桶!”她親熱地纏着他的脖子,“別不承認了!這麼愛吃醋,我就說你怎麼每次憋得臉紅脖子粗還硬要在那擺酷呢,原來是吃醋了……不氣不氣,我就愛你爲了我變成一隻大醋桶,大不了你叫醋桶,我就叫‘人蔘’咯,‘人蔘和醋’不相逢嘛,我們到哪兒都能相逢,那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她摟住他的脖子,愉快地想起那麼多年前於浚偉也曾用這句話把她噁心得稀里嘩啦。他在黎玉珊面前說他是“人蔘”她是“醋桶”,因爲人生何處不相逢,於是,他們可以在茫茫人海里這麼不可思議地碰到了一起。
可事實上並不是的,那會兒,他不知又和哪一號的女朋友約會,大概是親熱的時間太久了,久得原本和她還有約了六點鐘一起吃飯,結果讓她們一直等到了八點多。她都快氣炸了,等於浚偉一來,鋪天蓋地的怒罵就往他臉上扔過去。於浚偉被罵得像個孫子,在校園裡,在一路路經過的同學面前,最後,身邊的笑聲越來越明顯,他急了,吼了句:
“你怎麼那麼愛吃醋啊?”
天知道他這麼說是真被逼急了,還是刻意想看她在衆人面前目瞪口呆的樣子。
而她也真的目瞪口呆了,接不上半句話地聽着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好啦乖啦,我承認讓你等了兩個多小時是我的不對,但你也不能讓我那麼沒面子啊。”一邊說一邊抱過呆若木雞的她,“你看你,都成醋桶了。不過乖乖,你就算成了醋桶我還是這麼愛你,大不了你當醋,我就當人蔘。人生何處不相逢嘛,那說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周圍原本的訕笑這下全變成了讚歎,男生們羨慕着於浚偉高超的哄女技術,女生們則羨慕着於浚偉懷中的女人。
而從那次起,她的名字就成了“蘇醋桶”。
只是,她從未認爲他會是她生命中的人蔘。
而今她在姜浩良懷裡,和過去那一幕截然相反的是,這一次是她抱着姜浩良,信誓旦旦地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