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陳韞玉抵達京城時已是秋分,銀杏葉子滿地飄黃,只有繁華熱鬧依舊。
一如之前所說, 他寄回去的信也是一天一封, 偶有既無趣事也無波瀾的時候, 他就會折兩片楓葉夾在信紙裡頭, 給人寄回去, 再一想凌雁遲愕然的神色,他就會欣然一笑,於是這一天也就過去。
秋雨紛紛, 到廣濟寺時天空微雨,沾地不溼, 檀香味溢滿鼻尖, 望着寺院空地上的大佛, 他的內心虔誠平靜,總算能放心大膽的進去拜一拜了, 像那些善男信女一樣,他也有了牽掛。只是這次不見那位開導他的僧人,最後望了一圈周圍,他便走了,這一次, 他的目標是皇宮。
世子上京, 從來危險無比, 可唯獨這一次, 沒有人對他虎視眈眈, 御花園內設宴,長公主夫婦望着他面容憂慮, 這是皇家內宴,原本人就不多,除去提着明燈的宮娥太監,只有景帝及端貴妃坐在上首,太子迴應天已有些時日,二皇子順次挨着景帝坐着,只是不知爲何不見五皇子陳嘉上,倒是這裡卻出現了一位讓陳韞玉想不到的人——吏部尚書蔣長平。
二人對視皆是一愣,而後不動聲色收回眼。
“微臣參見皇上。”他一撩衣服下襬跪地行禮。
景帝還是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揮揮手就讓他起身,說道:“來了就坐吧,先用膳,皇姐說你愛食這道鳳尾魚翅,朕今日特地命人給你準備了,快嚐嚐,這宮裡的手藝可不是尋常時候能吃的到的。”
“微臣謝皇上。”
“在臣妾看來世子品貌皆上,得體守禮,想來若是成家定會善待公主,倒是我們玄璁成日裡像個孩子,一點沒有皇子樣。”端貴妃邊給景帝倒酒隨意說道。
景帝摸了摸她的手寵溺道:“瞧瞧你這張利嘴,還酸起來來了,朕知你的心思,你是在怪朕把公主許給了韞玉,可朕這麼做自然有朕的理由……要知道玄璁兩月前才納的側妃,縱使這北吳再不濟,也不能見自己的公主當妾吧,這麼多適婚的世子,郡王,朕看了看,只有韞玉德行最好,也最合適不過,朕相信自己的眼光。”
端貴妃滿不在乎的摸了摸鬢間秀髮道:“臣妾知道啦,臣妾心裡不如意,皇上還不準臣妾說麼,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臣妾瞧那姑娘喜歡的緊……”
“愛妃放心,想我大陳泱泱大國,還怕找不出幾個貌美佳人麼?”景帝一點他的鼻尖笑着說道。
“這可是皇上說的,臣妾就等着皇上給我們玄璁再指一門親事。”端貴妃還是有些不快,假意扭着身子推開了景帝的手。
“唉……別說玄璁了,韞玉這似乎是第一次獨自入宮用膳吧,怪朕從前冷落了你呀,還有你父王……對此婚事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陳韞玉笑道:“臣一切都聽皇上的,若是能穩固兩朝安危,不管公主是何模樣微臣也都得娶不是,更何況傳說吳國公主天人之姿,說起來是臣賺了。”
“瞧瞧這孩子,娶妻生子又不是買賣做生意,說什麼賺賠……”長公主打趣他。
端妃擡頭打量了這姑侄二人一眼,有些詫異,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怎麼聽出幾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意思?
長公主微微一笑,擡起酒杯就要敬酒,景帝卻突然仰頭笑了,朗聲道:“韞玉可是在擔心朕會給你找和河東獅?哈哈哈,儘管放心好了,吳女天姿國色,那可不是吹的,朕已找過欽天監,下月初五是個好日子,宜嫁娶,說起來還有幾天,回頭讓你姑母帶你見見那位公主。”
明明氣氛轉圜,陳韞玉卻突然不說話了。
長公主笑着圓場道:“皇上放心吧,這些日子就讓他住在我府上好了,昨日駙馬還在朝我抱怨,說是沒有人和他過手。”
“嗯,朕也是這麼想的,韞玉向來與你親厚,啊……說起來蔣尚書家的長子可有婚配?”
老尚書正在低頭裝死,不料炮火突然到了他這裡,忙拘謹道:“回皇上,尚未。”
“那可有心儀之人?”
老尚書乾笑兩聲,陳韞玉卻把目光微微看向了長公主,見她竟望着老尚書一臉笑意。
“應……應該是有的吧……這成日裡傻笑,可不就是有麼?”說完老尚書像是覺得有些汗顏,幾乎不敢擡頭。
“既是兩心相許,也該早日成雙纔是,蔣尚書覺得如何?”
“……啊?”蔣長平萬萬沒想到長公主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反應過來後忙道,“是,是,長公主所言極是,微臣定會早些落實犬子婚事,讓長公主操心真是不勝惶恐。”
這時遠處御花園傳來幾聲“咯咯”的笑聲,沒多久一個小小的身影就朝涼亭處撲了過來,一頭扎進側邊長公主的懷裡,還扭了扭,長公主便摸着他的頭笑道:“嘉上啊,你這孩子怎麼日日都這麼跳脫,彷彿有使不完的勁似的,你看看你皇兄,這儀態多好……”
“皇兄是大人,我自不能和他比,何況禮不束於行,在於心,嘉上對父皇和皇姑母的尊敬都在心裡,父皇你說,兒臣說的對不對?”話雖這麼說,可他還是闆闆整整的朝景帝行了個禮。
景帝一見他就笑了,假意責備道:“你這又是哪個夫子教的,人講究表裡如一,恭敬敬仰都應表於行止纔是,論儀態,你世子哥哥也是頂好的,多跟他學學,瞧瞧你那花貓樣……”說完還親手將嘉上臉上的一點黑泥抹掉了。
“父皇說的極是,我正想和世子哥哥好好說說話呢……”說着他就擠到了陳韞玉旁邊,帶着一臉傻笑看着他,拉低他耳語道,“這回那位好看的哥哥怎麼沒有來啊?”
陳韞玉沒動,神秘一笑衝他眨眨眼,不露痕跡的撓了撓他的手心,一張薄薄的紙條就塞給了他,末了還伸出小指朝他勾了勾,嘉上起初微楞,很快反應過來,便嘿嘿笑着伸手和他勾了勾。
“怎麼,現在和你世子哥哥還有小秘密了?”長公主見這兩兄弟一臉神秘,不由笑道。
嘉上笑的直咧嘴,就是不說話,一臉狡黠的模樣像足了凌雁遲。
宴會不到亥時就結束了,前頭有宮人提着燈引路,駙馬伕妻以及陳韞玉就行走在出宮的路上,皇宮偌大,長公主頭上的翠珠金步搖搖晃聲陣陣,在這硃紅宮道內似有迴響。京城的雨也是一陣一陣的,這會已經停了,卻還有些冷,寒氣絲絲去入骨,像是專朝人袖口裡鑽一樣。
“韞玉啊……和姑母說說,可是有心儀的人了?”
幾人的步伐不快,長公主的聲音也柔柔的,雖是在宮內,可陳韞玉還是卸下心防道:“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姑母。”
“都說知子莫若母,這麼說來,我也能算你半個母親,既是你看上的,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改日帶來給姑母瞧瞧。”
“……這是自然。”
“說起來,北吳這位公主我見過,模樣好是好,就是眼神我不太喜歡,看什麼都像在打量,直勾勾的,帶了股蠻人的執拗勁……這樣的姑娘,你娶了她,只管晾着,好叫她知道自己掀不起風浪,回頭老實了自然不會干涉你與心裡頭的那位……姑母這麼說,你能懂的吧?”
“韞玉省的。”
“你別低頭,你一低頭我就知道我說的話你沒聽進去,還有方纔,你不該和端貴妃那麼說話的,她有二皇子,且盛寵十年不衰,自是有她的手腕,你以爲你的弦外之音她聽不出麼?”
陳韞玉仍是低着頭道:“有本事她就讓皇上收回成命,沒本事她就看着。”
“誒!你這孩子怎麼還賭起氣來了?”長公主定住腳看他。
一旁祁駙馬忙插話道:“無礙,無礙,只要皇上把那話當玩笑聽了就沒事,此事涉及兩國邦交,收回成命是不可能了,你姑母說的對,娶回去後的事情纔是你能掌控的,現在還是莫要做這些不利己的事情。”
深吸一口氣他終是點了點頭。
第二日一大早,長公主就熱鬧非凡,就連住在西苑的陳韞玉也被鬧了起來,抓着腦袋推開窗,就瞧見府裡的下人扎堆在一塊小聲道:“那來提親的當真是蔣尚書家的大公子?”
“那還能有假,據說今日連聘禮都送了,禮書也下了,我遠遠的瞧了瞧,長公主面色看不出喜怒,可瞧着駙馬倒是高興的緊……”
“那些事八成定了,若是這是拂了長公主的意,駙馬爺估計也笑不出來。”
“這倒是!”
“誒!我怎麼聽着王貴在叫我們?”
“你沒聽錯!走走,估計是讓搬東西!”
檐下的空氣變的安靜,陳韞玉笑了笑,就關上窗,啊……有情人終成眷屬,多好啊。
洗漱完畢後他去了前廳,走到門邊時望見長公主正在和駙馬說着什麼,均是一臉悵然若失,他就停下腳步,有些不忍打擾,這種帶着幸福的煩憂,他什麼時候纔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