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處暑, 秋高氣爽,在王府又呆了五六日,凌雁遲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這天正和陳韞玉在一個小池邊釣魚, 他一手握着魚竿, 一手舉着個枯荷葉在給陳韞玉擋太陽。
陳韞玉這會正煩躁, 這麼久別說魚了, 蝦都沒釣到一隻,於是氣道:“哎呀,我說了這個沒用, 你給自己擋着就好,我不熱。”
“嘖嘖……不識好歹, 我這叫體貼。”
陳韞玉斜眼看他:“謝謝你哦,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這魚餌都被吃光了怎麼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凌雁遲沮喪道:“大概是覺得我比較好看,自慚形穢不想來我這裡?”
“……你這嘴裡還能不能說出一句實話了, 魚又咬鉤了!”
凌雁遲一驚:“哪呢!哪呢!”
陳韞玉有些生氣:“跑了!早跑了!你再走神今晚就沒有烤魚吃了!”
“沒事,沒事,你這不是釣着了麼?”說完他朝陳韞玉的竹筐一看,結果世子這也是空空如也,這下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摸了摸頭。
陳韞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悶悶地把魚竿一收直接就走了。
“誒!韞玉你等等我啊!別走那麼快啊!”
二人回了府, 陳韞玉午膳都沒用就直接背過身躺在牀上, 察覺到凌雁遲上牀的動靜, 他就悶聲道:“你心裡有事沒和我說,我不開心。”
凌雁遲心裡確實有事, 前幾日他送去一封信給棲鳳山,可至今也沒有迴音,他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就想回去看看,可怎麼開口這是一個問題,現在他日日都和陳韞玉膩在一塊,情正濃時,心裡自然十分不捨。
凌雁遲一把抓過他的手在手裡把玩,低聲道:“我得回一趟大夏,有幾個朋友在那邊,我放心不下。”
察覺到他又要走,陳韞玉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傷心道:“你說了會在王府一直陪着我的。”
“我……我去去就回,給他們寫信他們沒回,我有些擔心。”
“你之前也說會在遼東等我,可你卻回了大夏,我們這才……”
眼看他越說越偏,幾乎要往那些不好的事上扯,凌雁遲便扶着他的肩膀道:“我保證這次不會了,真的。我已經不是大夏的將軍,他們也不知道我藏在哪……”
陳韞玉心裡擔心的厲害,轉過身看着他道:“那你這次回來以後就再也不走,行麼?”
凌雁遲親了親他的額頭,哄道:“好,你乖乖在遼東等我,至多一個月,好不好?”
他還是有些失落:“可一年也只有十二個一月。”
凌雁遲笑他:“怕什麼,往後我們有好多個一年呢!”
他這才點了點頭,鑽進凌雁遲胸前道:“那你什麼時候走?”
“就明日吧,我走的早自然也回來的早,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總是有這麼多理由來搪塞我……”
“看看,看看……又胡思亂想了吧,這次真沒什麼事,真是回去看老朋友的。”
他做事向來不脫離帶水,不過這次走時卻不敢告別,這時天上還有星子,天灰濛濛的未亮,還有些微風,凌雁遲輕輕的親了親他的額頭就出了王府,他不知道的是,陳韞玉就這麼看了他一夜……他捨不得。
凌雁遲走後第三天,陳韞玉正百無聊賴在畫畫,一提筆,勾勒的就是凌雁遲那雙帶笑桃花眼,他摸了摸,卻沾了一手墨跡,不由笑自己心急,想着,這下好了,好好一個如花的美男子這下成了花臉貓,回頭可得好好收起來,讓這人自己補全。
自覺主意不錯,他還把畫掛在窗櫺邊吹着,突然一陣妖風颳過,畫被吹到地上,陳韞玉正彎腰在撿,這時一個侍衛卻猛的衝了進來,跪地道:“啓稟世子,城門口有位女子,模樣瘋癲,神色癲狂,直言要找世子,還喚了幾聲陳管家的名字。”
陳韞玉神色一動,找他不稀奇,可找陳念就稀奇了,難不成……是翠煙?這些日子都和凌雁遲膩在一起,都快忘了翠煙已走的事了。
“先別通知陳念,讓他來我屋裡等着。”
“屬下遵命!”
他迅速趕往端禮門,還未到就被翠煙的哭喊聲驚到。
“求求你們放我進去,我真的認識世子!我有要事要告訴他!求求你們……”她滿面灰塵,眼神絕望,跪趴在地上,一雙瘦弱髒污的手正抓着阻攔她入內的侍衛的盔甲。
隔着老遠陳韞玉就吼道:“放開她!”
“世子!”翠煙一聽見他的聲音像是迸發出無窮的力量,猛的起身衝向他。
侍衛有些拿不準要不要出手,就見陳韞玉伸手安撫,溫聲對她說道:“別慌別慌,有事慢慢說,我沒讓陳念來……”
一聽到陳唸的名字她的眼淚就無聲地流了下來,無力的跪倒在地,傷心地說道:“求求世子你去救救凌公子吧,陛下已經派兵把棲鳳山圍起來了,就連山下的百姓都給屠了個乾淨……屏東鎮旁流的河水都是紅的啊,世子……”
陳韞玉瞬間臉色煞白,後轉念一想,不對,不對,凌雁遲才走三天,應該沒有趕上……可萬一那些人發現他不在山上怎麼辦,這樣他話,那他的心上人這會豈不是……正在往那火坑裡跳?
不行,不行……
他着急的朝府內跑去,連翠煙都沒顧的上扶,可跑了兩步他又有些茫然,回府了,然後呢?
翠煙在他後面喊道:“只要世子去了就沒事,世子貴爲大陳皇親國戚,兩國又好不容易纔交好,只要有世子在,他們就不敢妄動!”
對!對!是這樣,他是急糊塗了,忙跑過去扶起翠煙說道:“剩下的事交給我,你在府裡安心待着,我讓陳念陪着你,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他說的這話既是再哄翠煙也是在哄他自己。
陳念看到翠煙時幾乎要認不出她,何以好好出去的姑娘回來時卻成了這副模樣,一身髒污活像是幾天幾夜沒有洗澡,翠色衣裳都成了黑色,嘴脣也乾裂的不像話,就這麼紅着眼委屈地望着他。
他朝她伸手,慢慢點頭哄道:“來……我帶你去洗洗,還是說,你想先吃點什麼?”
她不說話,只是搖頭不停的掉眼淚,而陳韞玉早就衝進屋子在收拾東西了,口中說道:“府裡就交給你了,看好我爹,別讓他喝酒,有什麼事解決不了就給京城長公主寫信。讓人給我準備一匹快馬還有銀兩,要快,我馬上就要走!”
他的臉色青白交加,陳念極有眼色的沒有多問,抱了抱翠煙就去準備了。
他一路快馬加鞭,只求凌雁遲行程慢一點,再慢一點……
翠煙洗漱好之後才拖着一副憔悴的身體去了前廳,陳韞玉走的就像一陣風,老王爺都沒能跟他說一句話,這會也是一臉焦心的望着翠煙,說道:“你且把事由細細道來,姑娘,別慌別慌……”
翠煙深吸一口氣才說道:“翠煙這次沒能走到涼京,就聽說朝中出事了,凌公子早前帶兵伐吳,原本大獲全勝,可返程時卻被奸人所害,被人重箭射傷,幸得一批忠誠之士庇護這才撿回一條命,至此隱居在棲鳳山,原本這消息無人知曉,可這羣庇護之人中竟混進了一位奸細,他將山上佈防瞭解清楚後向陛下一一稟報,陛下震怒,以玩忽職守私自傭兵的罪名派了三萬人去圍剿他……”
“……他是被自己人中傷的?”
翠煙搖頭,只說不知,可老王爺卻猜到了其中關竅,這若不是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就是朝中有人想要奪權,陷害於他……人心吶,還真是在哪裡都一樣。
而陳念想的卻是別的,他那個箭傷,難不成還是打仗時傷的,竟然到王府時還沒有好徹底,還會暈倒……那當時他又該傷成什麼樣……
“你還沒和世子講吧……”他存着些僥倖心理問道。
翠煙搖頭道:“翠煙手中有一封信,上頭寫着沿途打聽到的消息,世子出門時我已交代給他,也好叫他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
陳念抓了抓頭有些無措,完了,這下完了,世子原本心重,知道後可不得急瘋,可這個時候越急越壞事啊……
而路上的陳韞玉一路快馬加鞭不停,餓了啃乾糧,連水都不肯多喝一口,他座下馬早已疲憊不堪,可他不敢停,一停就會想起凌雁遲那輕的彷彿能被風吹走的體重,那直接貫穿的箭傷……
這個人隱去身份,從陰冷晦暗的大夏皇宮踏步而來,幾身衣裳,一個荷包,就這麼走進了江南的一春煙雨中,他笑起來的眉眼漂亮又溫柔,跟着自己從南到北,從尚書府到大陳皇宮,不顧自身安危,幫他甚多,可自己卻看着他身□□丨藥卻不聞不問,聽他巧舌如簧編造事實卻不刨根問底,最後還任由他爲了自己重回冰冷的皇宮……
他爲什麼會平白無故身中一箭?以他的武功怎會任人宰割?只有可能是因爲自己,因爲自己曾對他言語中傷,他纔會失魂落魄,纔會遭此暗算……
因爲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沒人能傷的到他。
他很想問問他,回到皇宮時你有沒有後悔……可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會微笑着對自己搖頭……這個人從來都不考慮自己,只會擔心他。
因爲自己是個沒用的世子,因爲自己徒有虛名卻手無寸鐵,既無盔甲也無刀劍,自己就是一隻可憐的螻蟻,誰都可以在他身上踩一腳,沒有人問他願不願意帶兵就逼着他上前線,沒有人忌憚他誰都可以在朝上找他麻煩,害死周將軍的不是凌雁遲不是李密之不是湯顯,是自己,是這個窩囊又懦弱的自己!
哪怕現在,他也只能孤身一人前去幫他的心上人,用這個卑微弱小的身份,多麼可憐,多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