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頭聲勢浩大——至少聽起來是這樣。
陳韞玉抓着凌雁遲的手,內心苦悶的在他手心寫了個“在”,凌雁遲點頭,於是陳韞玉又抓起自己的衣服撕起來,頗爲糟心的想道:這些人怎麼還不走,他衣裳都快被撕完了。
而一旁的凌雁遲更是啜的整條胳臂都紅了——那些誇張的聲音全是這兩人自編自演出來的,早在凌雁遲抓着世子的手時就發現窗外有人,於是就着世子的手在自己腰上寫了個“人”字。
突然凌雁遲停下不動,他聽到窗櫺邊有動靜,忙把輕絲帷帳放下,旋身坐在陳韞玉腿上,彎腰在他耳邊輕聲道:“來了。”
“嗯。”
“你輕一點~”
他這話是突然冒出來的,還帶了三分媚氣,和那晚在山上的貓叫一樣。
陳韞玉一雙眼驀地瞪的老大,就見凌雁遲又在捂嘴偷笑。他無奈的指了指他的胳膊,意思不言而喻:你接着吸手臂不行嗎,非要嚇人。
凌雁遲委屈的一伸胳膊,模糊中便見上頭都是深深紅痕,這下陳韞玉也不說話了,便由着他,突然感覺大腿刺痛的下,“嘶”的抽了口氣,卻是這不老實的玩意掐了他一把!
陳韞玉一把抓住他不老實的手,瞪着他,凌雁遲只伏在他身上笑,清苦藥香不知道爲什麼聞起來有些撩人。陳韞玉又把視線移開,聽着外頭動靜,屋裡靜了一會,沒多久就覺得這帳內有些熱,便問那趴着不動的人:“你覺不覺得有些熱?”
可這剛纔還在笑的人現在竟是有些難受的樣子,深深皺着眉頭,攥着胸口的衣服,趴在他身上說:“我……有些喘不過氣……”
陳韞玉猛的反應過來,肯定是那些人動手了,屋子裡估計被放了迷煙,他是沒事,可他忘了凌雁遲原本就有喘疾!
“你的藥呢!”他忙將人放平在他胸口胡亂摸着。
“這些……日子沒有復發,我沒有帶在……身上……”他說話斷斷續續的,弓着身子一張臉也煞白。
陳韞玉一聽臉就黑了,抱着人直接下了塌,連鞋都沒穿,身上就穿着一身裡衣,出去就吼道:“去給我找個大夫,找不到我今天就平這尚書府!”他瞥了眼窗櫺,那裡什麼都沒有留下。
守衛見他披頭散髮,面如羅剎,在這夜裡氣勢十分唬人,也不敢怠慢,很快就飛奔出去,也有人趁亂通知了王勉。
懷裡的人難受依舊,攥着裡衣的手青筋暴起,可他意外的沒人哼出聲,滿口的痛苦呻丨吟全都鎖在牙關。他爲什麼不叫出來?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他心裡沒由來起了這個想法,然而沒有人會回答他。
他突然有些手足無措,通知大夫後還要幹什麼?還能幹什麼?要放平還是就這麼抱着,去前廳比較好吧,這樣大夫來了也能趕緊看,可前廳沒有牀,不方便……怎麼辦,怎麼辦……
他抱着人跑來跑去,最後還是回到房間,雕窗全被推開,破衣裳的爛布也被壓在牀褥下頭,然後他纔在牀邊坐下讓凌雁遲枕着他的膝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滿心驚惶不減,只能在心裡默默數着數,側耳聽着外頭的腳步聲,他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會這麼慌,這感覺不像小時候磨着夫子給他買彈弓的時候,也不像他央求他娘給他留下陳唸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雖然害怕被拒絕,可至少不是恐慌……現在,像是一種什麼特別的東西,失去後就再也沒有了。
終於一聲凌亂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行腳大夫撲騰着進來,一看就是在牀上睡着被抓起來的,頭上的小帽都是歪的。陳韞玉馬上將人放好,下牀撲向這位老先生,兇狠地抓着他的胳膊道:“給我治,治不好你們全家都別活了!”
“大人饒命啊!”大夫一聽要他全家的命頓時嚇的腿都軟了,不管不顧的嚎起來。
陳韞玉一把扯着他的衣襟,將這瘦的跟個弱雞似的大夫拎到牀邊,冷臉道:“趕緊看,治好一百兩銀子,治不好……”
這下他全家是衣食無憂還是黃泉聚守,就全靠他這一雙手了,老大夫嚇的就快失智,瘋狂點頭,他把了把脈,眉頭就皺起來,陳韞玉看的眉心一跳,直接拔出一旁守衛的刀架在他脖子上說:“你再皺一次眉我保證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大夫看出來了,這個人是真兇,他不僅要他救人,還要他開開心心的救人,一點難點都不能有。只好咧着嘴擺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大人刀下留人,他這脈象虛浮,一看就是沉痾宿疾,且常年用藥穩着的,藥物之間多相沖,老朽不敢自大,敢問這裡有沒有他曾經吃過的舊藥藥方,且給老朽一看,用做參考。”
陳韞玉都快氣瘋了,突然一個灰色的人影猛的衝進來,咋呼道:“怎麼了,怎麼了,世子,是凌公子出了什麼事麼?”
“他的藥你見着沒?”他纔想起凌雁遲的行李是陳念收拾的。
“在我這呢,給!”
陳韞玉認得這個玉石瓶子,是這個沒錯。
老大夫一把接過去,倒出一顆聞了聞,又仔細盯着看了會,陳韞玉在一旁拼了命的耐着性子道:“老先生到底看出什麼門道來了!”
陳念急忙道:“還看什麼呀,這就是他慣常吃的吧,直接給他吃了不就好了麼?”
“且慢!”誰知這老大夫竟然一把攔住陳念,嚴肅道,“這個藥到底是誰給他開的,裡頭除了原本的平喘藥之外還有一種慢性的毒,此毒毒性不烈,且昂貴異常,隱隱還有股藥香,長期服用淡香附骨,同時毒性會嚴重影響人的睡眠和精神狀態,令人疲憊不堪,日積月累,令人死於無形……一般人就算注意到這香味也會以爲是其他草藥成分,實不相瞞,這個味道我實在是太熟悉了,我經手的第一位病人就是死於此毒,此毒名喚‘香骨’,只是當年我是在大夏見到的。”
陳韞玉瞬間心神俱震,滿腦子都是有人要害凌雁遲,可他還是儘量穩住聲音,儘可能溫和的對老先生說:“他是我在大夏帶回來的小倌,先生且看着醫,那些醫不好殺你全家都是騙你的。”
老大夫聽說他家人不會有事後一顆心如釋重負,迅速寫好方子,更是親自抓藥,親自煎藥,那晚黑乎乎的藥送來時已經快子時,他親力親爲,拿出一根中空的細管,將藥順着一端慢慢喂進凌雁遲喉嚨,陳韞玉幫忙擡下巴,光喂藥這事就費了一炷香的功夫,完事後他才起身衝陳韞玉說道:“大人放心,我會傾盡全力救他的,就算是彌補了我十年前的那個遺憾。”
陳韞玉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就由陳念帶着老先生在隔壁住下。
夜靜的厲害,黑暗中慢慢升起一股無名的恐懼,攫住他的心靈,凌雁遲……有人想要這個人死,一想到這種可能他的心都涼的發抖,到底是誰,爲什麼要打着救他的名義暗中藏毒?爲什麼不直接殺死他?非要一顆糖,一點砒丨霜,就這麼一點一點消耗他的溫情,讓他在自以爲的溫暖中死去,這個人難道……還不夠好麼?
這晚他在窗戶邊站了許久,海棠花都開的好好的,有風過,頂多落幾片葉子就算完了,落在地上煞是好看,可這滿心仇怨卻比不得一江春水,一陣風颳不走。
中間凌雁遲睜了次眼,陳韞玉知他未醒,連眼神都是虛的,過了會又沉沉睡去。天快亮時陳韞玉才趴在牀邊睡了會,朦朦朧朧間感覺有人在摸他頭髮,迷糊着醒來才發現是凌雁遲醒了,依舊帶着一臉熟悉笑,只是白着臉無端有些可憐。
陳韞玉便揉着眼睛坐到牀上說:“你醒了,感覺如何?”
“你怎麼不睡上來……”凌雁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把眼睛落在他一身單衣上。
地上躺着件外袍,可能是陳念給他搭的,一把撈起衣服他才說:“我怕我睡覺不老實擠到你。”
凌雁遲又是一笑:“世子過謙,就算現在世子衣衫不整我也覺得你儀態滿分。”
這就屬於睜眼說瞎話了,陳韞玉一顆心也放下來,都開始胡說了想必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於是他就放心道:“你先睡,我去找那老匹夫算賬。”
凌雁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搖了搖,道:“不可,此事須得從長計議,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你不會不懂,既然現在我們確定了兵器和王尚書有關,萬不能打草驚蛇,這裡是他的地盤,萬一逼得他狗急跳牆就得不償失了。”
“我不,我非要找他一頓麻煩!”
凌雁遲咧嘴一笑,不正經道:“你心疼我呀?”
陳韞玉隨手將撈起來的衣裳扔在他臉上,索性不看這張臉,有些煩悶道:“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沒什麼,是我自己的原因,你既好好的,那說明他搞來的東西也不是什麼厲害玩意,起碼我們現在沒有腿腳發軟,你覺得呢?”
“那萬一,萬一……”剩下的話實在不太吉利,被他生生嚥下了。
“這世上哪來這麼多萬一,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只要還沒死,那就是我贏了。”凌雁遲振振有詞。
說這話時他不像平時那副笑意盈盈的樣子,突然有些銳利,像一個只在乎輸贏的賭徒,剩下所有活着的年歲都是他贏來的,而不是原本擁有。
陳韞玉愈發煩悶了,不耐道:“總之下次要再有這種情況我定要手撕了這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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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雁遲笑:“世子息怒,咱們暫時是安全的,現在這樣也算是因禍得福,這尚書肯定知道以我現在這種情況上不了山,你再去敲打敲打他,說咱們過兩天再去,逼得他行動,咱們再趁機跟着他往後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