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有意讓楊沐飛送白雲暖回聽雨軒去,自己則和楊勤封回了別苑。一路上,楊沐飛心猿意馬,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道:“表妹,若果三姨和三姨夫真的同意將你許配給我,日後我會對你好的。”
白雲暖愣住,繼而煩亂道:“表哥,阿暖現在沒有心情談這個。”
楊沐飛了解地點了點頭,便不再提這個話題,兩下里都心事重重,並肩走回了聽雨軒。
入了聽雨軒的園子,卻見安宇夢和溫鹿鳴站在迴廊上。
綠蘿紅玉上來迎接白雲暖,並朝安宇夢和溫鹿鳴的方向努了努嘴,白雲暖道:“怎麼也不請他們二位去廳上坐?
紅玉答:“二位公子是剛剛到,奴婢這就上茶去。”
紅玉說着攜了綠蘿先進了廂房。
白雲暖便也引着安宇夢、溫鹿鳴、楊沐飛一同入了廂房。白雲暖坐了主位,其他人依次在梅花洋漆小几旁尋椅子坐了。綠蘿紅玉上了茶便退下了。
安宇夢和溫鹿鳴詢問了些白姜氏的病況,又安撫了白雲暖一番話,二人都道要替白姜氏尋些好藥方去。
白雲暖道:“母親的病有劉郎中呢,你們兩個還是攻書要緊,莫要爲旁的事情分散了心思,若明年春闈不能入仕,就白白辜負了我爹收你們於館內讀書的美意了。”
安宇夢和溫鹿鳴都凝眉點了點頭。
楊沐飛道:“聽說溫先生好學問,強金閣又飽藏佳作,若我也能留在書香堂讀書,那就好了,可偏偏去歲求了父親母親竟然不允。”
白雲暖道:“你若真的要留下來與溫大哥和宇夢一起攻書。也無不可。你今番重新求過小姨姨父,定當是允的。”
楊沐飛問了句“爲什麼”,白雲暖卻只沉默不作聲了,楊沐飛隨及悟到其中玄機,不由又羞又喜。父母有意讓自己與阿暖締結良緣,自己再要求留在白家攻書,自然是要允的。有道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送走溫鹿鳴等人。白雲暖覺得自己疲乏透了。綠蘿上前替她捏腳捏背,紅玉卻端了一托盤紙條上來。
白雲暖問道:“這是什麼?”
紅玉答道:“小姐在蘭庭住了數日,那白色的信鴿可是夜夜都會飛到聽雨軒來。奴婢將信鴿腳上的紙條都一一守着呢,只等小姐回來了看視。”
白雲暖遂將紙條一一打開了,見上面竟是幾首表達愛慕之意的情詩,用詞十分精緻。平仄也相當整齊,卻是章乃春的字跡。白雲暖啞然失笑。這又是章乃春花銀子從哪個秀才處求來的詩詞,自己再謄抄一遍罷了。想她幾番羞辱於他,折磨於他,他竟還不死心。大有百忍成剛的意味。
白雲暖將那些紙條揉成小球,攥在手心,驀地心頭一顫:想前世父親唯一毒殺母親可能的動機便是要娶永定州知府的妹妹駱氏。那永定州知府二十多歲尚未出閣的妹妹已然是老姑娘。因仰慕白家的藏書樓而愛慕了父親,可是她兄長是永定州知府。妹妹如何肯與人做妾,而白家也沒有男子納妾的先例,更不能休妻,母親不死,父親與這駱氏便結不成姻緣。前世她和真娘都議論過,父親唯一毒殺母親的理由便是要娶駱氏進門。或許父親並不是薄倖的男子,他娶駱氏,是爲了駱氏鉅額陪嫁能夠修繕岌岌可危的藏書樓。作爲藏書世家的傳承人,父親出此下策實在是情有可原吧!
可是,於白雲暖而言,這是絕不能容許的!因爲那是她的母親。
這一世,皇上撥款作爲強金閣修繕的資金,父親自然不必再爲駱家的陪嫁而去毒害母親,可是白雲暖仍然不能放心。無論如何,她都要打聽到這一世是否也有駱氏的存在,她是永定州知府的妹妹,而章乃春的外祖母家就住在永定州。
白雲暖目光雪亮起來,原本懨懨不振,這會子所有的精氣神都回來了。她立即起身走進書房去,讓綠蘿紅玉研磨,給章乃春寫了字條。
入夜,章乃春的信鴿照例飛入白家的園子,白雲暖將寫好的字條系在了信鴿腳上。信鴿“噗”一聲乘着月色飛上了天際。
白雲暖站在迴廊裡,看着滿園的花草樹木被月光浸潤,幽幽吐出一口氣來。心情無論如何都不能舒展開去。
肩頭一暖,她以爲是綠蘿或者紅玉給她披上披風,也不回頭,只是道:“你先下去吧,我站一會兒,就回屋了。”
那人卻不走,依然在她身後站着,白雲暖不耐煩地道:“都讓你下去了……”一扭頭,竟是安宇夢,她吃驚道:“宇夢!”
安宇夢立即用食指放在脣上“噓”了一聲,白雲暖便噤聲。
安宇夢小聲道:“爲着避嫌,偷偷摸進來的,知道你心情不好,白日裡覺得言語安慰你,很是蒼白無力,便尋了壇酒過來,陪你坐會兒,一醉解千愁呀!”
月光中,安宇夢笑得坦蕩蕩的。
白雲暖不自禁就被他的笑容感染了,眉睫舒展開去,道:“好啊!”
於是二人摸到石階上坐下,安宇夢掀開壇口蓋子,仰頭自己先喝了一口,繼而將罈子往白雲暖跟前一伸,爽利道:“到你!”
白雲暖笑着接過罈子,也仰頭喝了一口,二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喝了小半壇,白雲暖原本鬱悶的心情仗着酒意全都化作眼淚刷刷拉拉滾淌了一臉。
安宇夢伸過袖子,道:“擦一擦吧,不然鼻涕都快哭出來了。”
於是白雲暖抓過安宇夢的袖子胡亂揩拭着自己面頰上的眼淚,哭着哭着便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過去。
“宇夢,謝謝你對我這麼好。”白雲暖抽噎道。
安宇夢答:“說什麼客氣話呢?咱們是朋友,好來好去不是應該的嗎?”
“可是,宇夢,我不值得你對我好……”白雲暖是想到了琴官有感而發,心裡的愧疚排山倒海。
安宇夢雙手抱膝,道:“連洛七尾,我都沒辦法恨她,更何況是你?相爺害死了琴官,洛七尾被捉回去的時候,我竟然心裡還有一絲不捨,而阿暖,你幫了我那麼多忙,把我從梨園中救出來,現在又收留我在白家書館讀書,總之,你對我的好是說不盡的。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的情誼雖然無關風月,卻是比海深,比山高,我想你應當能體味我要表達的意思。”
安宇夢的笑容始終清澈如月光。
白雲暖卻哭得更厲害了,她點頭,又搖頭,剛止住的淚水又如潰堤的洪。
“宇夢,你不明白,我不值得你對我這般交心交肺的信任,宇夢……”
“既然交了心也交了肺,就要無怨無悔,爲了我們之間的友誼,我們幹了。”
安宇夢重新拿起了酒罈子,仰頭便是一口,白雲暖怔怔地看着他,甩甩頭,想着橫豎錯已鑄成,人已死去,不如放下,灑脫些。於是也接了酒,暢飲。
聽雨軒的西角門邊站着溫鹿鳴,他的手裡也拿着一罈酒。透過園門,望見臺階上白雲暖正喝下一口酒,而安宇夢伸手替她拭去淚水……
溫鹿鳴有些蹣跚地折回身子,舉步竟有如千金。
他從懷裡掏出白雲暖的那方帕子,自嘲地笑了笑。
原來,她將帕子借了他就再沒討回去,是因爲她流眼淚的時候並不需要用帕子擦,有人會用自己溫暖的手替她輕輕揩去淚水……
溫鹿鳴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腳步,他扶住身邊一棵樹,有些艱難地喘着氣。胸腔裡有如許多根鋼針正在扎着刺着他的心,令他痛到五臟六腑都痙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