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辦喪禮人情涼薄
沈如初心中一動,沈雲忠這番看似平常的話語讓她溫暖卻揪心,一個人能在自己悲痛的時候還想着別人的感受,要麼是善良要麼是在意。
“爺爺,我沒事,可惜哥哥……”沈如初落淚。
她的心裡錐刺一般的痛——安陽城裡的戰亂讓她原本敏感的神經漸漸生出了麻木的跡象;而作爲從醫者,她了很多生死哀傷,她費盡心思去醫治,哪怕是貼錢她都願意,爲的就是心底那無處安放的良知與善意。
“我去看看他,看看三小子……自小不愛說話,悶搗蛋,教書先生說他不讀書,說他不開竅,我知道其實他最聰明,有一次呀,他不小心打壞了我一個玉菸嘴……”沈雲忠絮絮叨叨很久。
沈如初不忍心聽下去,但更不忍心打斷。
“初兒,你說我們沈家到底做了什麼孽喲,滿堂兒孫竟然是這樣……軍戶,唉,軍戶的命呀!”沈雲忠嘆息着,每說一句話就像是秋風掃落葉的悲嘆,聽着讓人心酸。
“爺爺,我們會好起來的……”沈如初艱難吐出這幾個蒼白的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讓這位飽經風霜、經受那麼多生離死別的老人如何相信?她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來,只因爲她心中感受到沈雲忠的痛苦,她知道人死不能復生,活着是希望但也是絕望。
沈雲忠顫巍巍地走着,沈如初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步履蹣跚、瘦削而傴僂,心中有說不出的痛楚和悲傷。
沈雲忠見到沈燕飛的屍體,怔怔看了看,身形微微顫抖着,老淚縱橫的樣子讓一干人看得心碎。
接着,沈雲忠將沈燕飛的屍體運回了沈家,又按照安陽的風俗將他入殮——沈家的親朋好友能到的都到了,因爲在打仗。很多尚在外面征戰的壯丁來不及參加沈燕飛的葬禮,甚至沒有聽聞他的死訊。
文旭接到了沈如初託人送進軍營的信,當即也是震怒萬分,心中更是對沈如初思念和擔憂萬分。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飛到家中,陪着她走過這段艱難的時光,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但是,他做不到。
現在軍中形勢大亂,而北夷人已經趁機發動了幾次規模不大不小的偷襲和進攻,現在北疆的形勢非常危急,一不小心就可能失守——若是燕國失去了北邊的屏障,整個國家都會大亂。
“我對不起初兒。”文旭想了想,只說了一句話,將那封信揉搓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鋪展平直,然後疊好放進了懷裡。
石磊嘆口氣,拍拍文旭的肩膀,道:“初兒會理解你的。現在戰事吃緊,也只能先委屈她了。不知我家裡那個小妾怎麼樣嘍?”
文旭笑道:“你說仙兒?”
石磊苦笑道:“你小子就別寒磣我了?我還有其他妾嗎?這個女人
。哼哼,估計我回去之後就找不到人了。”
“未必,馬家倒臺了,那個少夫人不是死了?她挺活絡的,沒了靠山,不至於還去馬家找晦氣。放心,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文旭安慰道。
石磊笑道:“你倒是會安慰我。你們家初兒那麼美,又能幹,說不定也……”話還沒說完,文旭一記冷冷的眼神剜過來,冷道:“別亂說!初兒不是那種人!”
石磊道:“都是戰爭惹出的事,讓我們有家不能回!這羣北夷孫子。我一定親手宰了他們,讓他們一輩子老實放牛羊,別沒事就到我們燕國來晃悠!”
文旭哭笑了一下,道:“沒人不恨北夷那幫孫子!但我現在更恨馬徵明,他最該死!就因爲他指揮不當、舍大爲小、爲了一己之私竟然擅自離開戰場。導致我們這麼多兄弟陣亡!要不是因爲他這個主帥丟下自己的士兵跑回家,我們怎麼會慘敗至斯!”
他越說越氣憤!
石磊也跟着紅了眼,恨道:“先不忙着生氣,我們還要和章必清再去說服其他將軍,獨木不成林,光靠我們幾個和手裡那些兵,不能成大事!一切都等擊退北夷狗再說!”
文旭道:“等等,家裡出了事,我放心不下,我打算讓林小三回去一趟,一來讓初兒安心,告訴她我一切平安,會活着回去;二來,幫忙料理一下家中的事情,實在不行,醫館就不要開了。”
石磊道:“也行,林小三回去挺合適,現在正混亂,我去打聲招呼,回去幾個人不成問題,要不要多帶幾個人?”
“多帶幾個人?那我們和馬徵明有什麼區別?他可是一口氣帶了很多能征善戰的將軍回去!”文旭道。
且說沈如初在沈家幫着沈雲忠等人料理沈燕飛的身後事,沈燕飛本身就是未成家的人,按照安陽的風俗,那還是個孩子,是不能入家門的,所以,他的靈柩一直停在沈家的門前——又沒妻兒子嗣,葬禮辦得很簡單但也非常莊重。
在舉辦葬禮的過程中,有個問題擺在沈如初等人面前——那就是沈燕飛的未婚妻吳文娟,這門親事怎麼辦?在安陽城,有不少望門寡的事情,只要兩家願意,即便男人過世,依舊可以將這女子娶回家,再從同宗裡過戶一個男孩寄養在名下,當然也可以解除這門婚事。
“爺爺,你怎麼看見這件事?”沈如初問道。
沈雲忠道:“吳家想必也聽說了燕飛的事情,現在也沒派人來弔唁,這個中緣由想想也好明白,我們不強求——何況,你也說了,燕飛心思不在那丫頭身上。”
沈如初有些氣憤,道:“可吳家這麼做也實在沒道理!親事可以退了,但沒有這麼做人的!以往看着這吳家倒是挺醇厚的一家,我們沈家對他們也不薄,光是給那個丫頭買彩禮首飾,哥哥也沒少花錢。”
鬆月在一旁也爲沈家打抱不平,道:“就是!夫人說得對!這吳家的人好沒良心!”
沈雲忠嘆氣道:“罷了,夫妻本是同林鳥,何況他們根本沒成親……那丫頭看着也怪可憐見的,不如重新找個人家
。”
沈如初搖搖頭,也不好將話說得刻薄,畢竟自己已經出嫁,也不好過多幹涉沈家的事情,何況她絕對不贊成一個年輕女人守什麼望門寡!但她的確看不慣吳家這種做法。
吳文娟只是吳浩遠的堂妹,是遠親,所以和吳浩遠家的富足相比,寒磣許多,名符其實的貧寒之家,當初沈家看中的是吳家的簡樸,想着這樣家庭出身的姑娘能沉下心跟着沈燕飛,而且那吳文娟看起來很壯實,一看就是好生養的女人——古人的審美和現代人不同,古代人尤其是安陽城的軍戶人家看重的是生殖繁衍能力,將傳宗接代放在第一位。
當初沈燕飛心有所屬,死活不肯訂親,也是沈雲忠等人又是苦勸又是拿着“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來說事,這才定了吳家的姑娘。
黃老三蹲在一旁的牆根上,甕聲甕氣道:“說到底還是忘恩負義!退婚可以,彩禮要還我們的!”
沈如初不置可否。
沈雲忠嘆氣道:“人都走了,還要那些彩禮做什麼?我看吳家也拿不出那些東西來!對了,三丫頭,我怎麼聽說燕飛的死……是、是在法場上?”
沈如初一時慌了神,本來編了很多話數,只是沒想到沈雲忠會突然問起,道:“爺爺,誰和你這麼說的?法場、法場和我哥哥有什麼關係?”
“那既然是戰死的,怎麼沒人上門慰問?戰死的人那麼多,爲什麼就他一個回來了?”沈雲忠疑惑道,“外頭很多風言風語,我老了,不想管這些,可你也不能騙我吧,初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如初又是一陣心慌。
鬆月在一旁道:“老太爺,夫人怎麼可能和您說謊呢。三爺的確是戰死的,至於爲什麼能被帶回來,還不是因爲我們爺在軍隊吃得開,託人幫忙嘛,想的就是讓您老人家見最後一面。別聽外頭那些人嚼舌根!”
沈如初心說:好丫頭,夠機靈。
沈夢飛在一旁幫腔道:“是啊,爺爺,這還多虧了文旭幫忙呢。唉,可惜三弟如此年輕……”沈如初早和衆人打好了招呼,不能讓沈雲忠知道沈燕飛是在法場上被馬徵明殺死的事實。
沈雲忠嘆氣道:“不說了。軍戶……好在夢飛現在脫了軍籍。孫媳婦現在怎樣了?”
沈夢飛笑道:“一切都好,這不又懷上了。原本也要過來幫幫忙的,我怕她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添亂,這幾天孕吐反應也非常大,就沒讓她來。”
沈雲忠點點頭,道:“沈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夢飛。你媳婦兒那裡你要多上點心。”
沈如初聽了卻沉默不語,楊嫣的小姐脾氣也太大了,沈燕飛過世,奔喪的場合,她竟然不出現,但一擡眼看見沈夢飛眼神裡的歉意和無奈,也不忍說什麼。
將沈燕飛的靈柩下了葬,葬禮也算基本完成了,沈家做了一些流水席供前來弔唁的親戚朋友吃——這一忙活就是一天,沈如初感覺自己雙腿腫脹的厲害,但又要跟着張羅一下。
直到下半晌,沈家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