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恩和回到醫院的時候,婆婆正依靠在枕頭上望着窗外愣神,看見她進來動了動身子,席恩和趕緊走過去扶住,“媽您別動,我買了飯,您吃着,我回家看看小草,她還在鄰居那兒呢。” 老太太看着席恩和瘦了一圈,忽然鼻子一酸,眼淚險些就掉了下來。 “恩和,媽以前對你不好,金奎護着你媽還總說他,現在才知道,你是個好心眼,金奎對不住你,媽也無以爲報,恩和要不你走吧,找個好人嫁了,你這麼好的姑娘,老天咋能薄待你。” 席恩和別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背對着老太太,“媽您別胡說,我走了小草和您怎麼辦?我和金奎沒離婚,還是夫妻呢,他在外面怎麼樣跟我無關,但是我不會走,就算離婚了,他回不來,我也不走。” 席恩和說完跑出了病房,靠着冰冷的牆壁,忽然忍不住哭了出來,即使緊緊捂住嘴,還是控制不了的滾落下來,灼燙的滋味兒把她的心都融化。 ——金奎,這是我欠你的,誰讓我的心裡,始終有另一個混蛋呢,男人可以同時愛兩個女人,抱歉,我也是。只是沒想到,我愛過的都是人渣。 席恩和在A城安排好了一切,將小草寄養在蘇錦年家裡,好在孩子懂事聽話,席恩和也沒覺得太麻煩她,錢沒有,人也要離開,所以她等於是舍了尊嚴死皮賴臉的黏上了蘇錦年,而至於婆婆,在醫院恐怕到死也出不來了,她把僅有的兩萬塊錢都給了醫院,讓他們妥善安排婆婆的飲食和醫藥,自己向蘇錦年借了五千,收拾好了行李在凌晨三點的時候踏上了飛往江南的航班。 快踏上飛機的時候,席恩和站在候機大廳喝咖啡,她頭昏腦脹,不知道爲什麼選擇了這麼一個倒黴航班,國內很少有夜飛,只有國外才有,可是這個航空公司竟然全部都是夜飛,是爲了減少投入麼,畢竟那麼大的蒼穹只有這一輛飛來飛去的,暢通無阻大概就少點油費吧? 她打電話給蘇錦年報平安,說我到機場了,幾分鐘之後就檢票了。 蘇錦年迷迷糊糊的摟着小草在牀上,笑着啐她,“你有病啊,從你家到機場在半個小時不到,你報哪門子平安?到了浙江再打,你現在這個時間……是不好意思說想閨女了吧?” 席恩和擡頭看着空蕩的落地門窗外十字路口落寞寂寂的霓虹,置身在只有一百五十個人不到的偌大大廳,空曠得她都害怕。 “不是,晚上才分開,我想什麼啊,就是報個平安,另外,好好照顧她吧,飛機失事的那麼多,我要是回不來……” “屁話!” 蘇錦年忍不住又爆粗了,她發現家教品味再好的女人,再面對席恩和超過三分鐘後,很難不破馬張飛,她就有這個不可思議的魔力。 “你要是不安全回來,老孃纔不管你閨女婆婆呢,直接扔馬路上自生自滅去。” 席恩和苦澀的笑了兩下,她知
道蘇錦年是賭氣,如果自己真回不來了,她就算傾家蕩產都會信守承諾幫她自己把孩子照顧好,把婆婆送走了,而席恩和其實也知道自己出不了事,只是她覺得這段歲月太出乎意料了,發生的事她有些承受不了,似乎這樣她能確定,還有人在乎自己,不至於舉目無親。 從A城到江南,從高樓大廈到溫都水鄉,從落寞的戈壁灘到溫婉的小橋流水,這注定是一段感慨萬千也讓她撕心裂肺的旅程,或許都不能算是旅程,而只是一段送別的故事。 這個故事裡有太多羨煞風月的愛恨,但現在,於誰而言都已無關緊要,席恩和曾單純的以爲,只要風雨侵襲不曾把手鬆開,多麼顛沛流離也能不離不棄,狂風驟雨在礁岩和偉岸的大海面前,不也是自慚形穢。 可是她錯了,這個世上太多比愛情偉大的東西,比如婚姻,它的瑣碎和平凡把所有的意志力消磨殆盡,再比如外界壓力,還有那個若有若無卻時刻都會出現危機愛情的第三者,席恩和至少慶幸自己不是傅吟一,她還活着,哪怕再艱辛,至少還存在着。 跨越南北雙城的飛機在萬里高空翱翔,雲層淺淡卻交疊繁複,隔着遮陽板透過來的陽光,溫柔中隱隱約約的刺眼,一縷一束把人間都看透,所以它才能這麼自如,在掌心停泊,在目中分離。 席恩和靠着艙椅蓋着毛毯,忽然有點冷,她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到底是什麼,金奎麼,他或許長滿了鬍鬚,頭髮凌亂,行如憔悴,在那個望不見陽光的深牢大獄裡,譜寫着他自此蒼涼寂寞的人生,她怕見到的何曾是金奎呢,朝夕相處都看不透他,原來他眼裡只有獨一無二的自己,其實心裡何曾走進過呢,不過都是那個女人的點點滴滴,她橫跨了他將近半生的回憶,那把時光流連不去,她是個傻子,做了替身還義無反顧,以爲終有他回心轉意的一日。 何以軒,金奎。 席恩和愛了兩個男人,都是混蛋。 她把毛毯拉到最上面,矇住自己的臉,忽然忍不住哭起來,那聲音被阻隔在裡面,熱氣呵在臉上,灼燙。 乘務小姐推着自助車走過來,甜甜的笑容落在席恩和聞聲揚起的卻淚光模糊的眼裡,有點諷刺。 “小姐您有什麼需要麼?我們也有紙巾的。” 席恩和搖頭,雙臂交疊,把臉再次深深埋了進去,她又哭了五分鐘,擡起頭的時候,那個小姐還在,“我什麼都不需要,只想哭一會兒。” 乘務小姐應聲離開,背影漸漸遠去在那一個艙位,席恩和扭頭望向機窗外,仍然是漫無邊際的蒼穹。 此時此刻連陽光都沒有了,是不是外面下了雨,在多愁善感的江南,所以煙波擋住了視線,唯有靠記憶裡草長紛飛的那一年去辨別,是否到了彼岸。 飛機準時降落在機場,搭乘一般跨市的幾個小時的火車,席恩和站在浙江火車站外面時,已經是
下午四點半。 接機的是那個給席恩和打電話的女警,她似乎對金奎的事格外上心,她可憐金奎,也想見見這個既往不咎真情守候的女人,女警覺得自己做不到這麼偉大,好像全世界都能慷慨包容,如果是她她會不由自主的去恨,因爲毫無索求的愛情,是不可能獨立成活在婚姻中的,比如此時此刻,當她看着面前拖着行李箱面容憔悴卻還強顏歡笑的席恩和時,那種被金奎喚起的同情憐憫忽然蕩然無存,反而全部轉移到這個女人身上,不論是愛情還是婚姻,付出最多而受傷無法彌合的,永遠都是女人吧。 “他在監獄還好麼?” 席恩和想了一會兒,覺得就這樣什麼都不說有點尷尬,這氣氛太深沉了,她會有一種是來看死刑犯的錯覺,女警拉開警車的車門,和席恩和一前一後坐進去,“還好,就是有點消極,他不止一次提到過他年邁病重母親,還有未出幼時的女兒,聽得我都難受。” 女警頓了頓,“還有提到你,他說你不容易,80後過着60後的日子,只爲了養家,養一個和你本來沒關係而是他應該擔負起來的家。” 席恩和看着窗外,蹙眉不語,鼻子卻酸澀得要命,她閉上眼,用力擠回去,再睜開的時候面前是女警遞過來的一隻握着紙巾的手。 她接過來,訕笑了一下,真該死,怎麼這麼多愁善感了呢,在飛機上,在火車上,現在又來,席恩和,江南讓你不堅強,是因爲陰雨連綿的天空麼。 “那還有什麼用,他都見不到了。” 席恩和用力忍住抽泣,想讓自己儘可能看上去剛毅一些,而不是那麼嬌弱的小女人模樣,她或許以前還是,但是現在命運和現實不容許她裝蒜,給誰看呢,她席恩和何嘗又想開有朝一日會變得這麼狼狽。 那少年時代壯志凌雲,說要闖蕩天下,豪情壯語到底爲了給誰聽。 快到監獄的時候女警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聽內容是給看守的獄警,幾句話很簡單,大致是把人接來了,準備提審犯人在一號廳見面,戴上腳鐐,只配備一個獄警跟隨。 車在十分鐘之後停在了一個肅穆莊嚴還帶着些許冷峻寒意的鐵門外,兩旁的哨崗敬禮示意,大門向兩側緩緩拉開,車駛進最裡面的紅棚子下,停住,女警和席恩和一起走下來,她擡起頭,一直在電視裡看到的地方此時竟然鮮活的就在眼前,這裡面有多少罪大惡極的人,又有多少被命運戲弄只是演了一出苦情戲的無辜可憐人呢。 女警嘆着氣,低頭往前走,席恩和只是在後面默默的跟着,她聽見她說,“一會兒只有半個小時,你要把握時間。” “有什麼東西要帶給他,現在直接交給我就可以了,我轉達給他,因爲要經過我們審覈,請你諒解。” 女警說完站定,轉身看着席恩和,“無論金奎多可憐,但是犯人是不允許有隱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