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安辰後,我驅車一路北上。這一路上,我路過了許許多多的城市,用心感受着每一座城市所獨有的自然人文氣息,意圖尋找一個適合讓破碎心靈棲息的地方。
終於在三月的尾巴來臨時,我流連在了飽含文化氣息的青島,我知道這個用“紅瓦綠樹碧海藍天”來形容的文藝城市,就是我內心一直在尋求的棲息地。
決定定居在此後,我在一條老巷裡租了套公寓。剛開始的半個月,我都在忙着佈置我的新居,佈置房子是我與生俱來的興趣之一。只是這次有些不同,我再也不會給自己設計一個像“小天地”一般的地方了。
四月中旬的時候,我的生活又開始漸漸回到了軌道上。
我交到了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個朋友,她叫美欣,是我的鄰居。兩個星期前,她騎着自行車出門買菜時差點撞上了恰巧也準備外出散步的我。待她道完歉離開後,我才發現一個粉色的錢包掉落在地上。我撿起錢包,但因爲無法聯繫她,就戴着耳機聽着歌,在小巷裡徘徊着。等她發現錢包遺失倒回來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了。爲了感謝我,美欣邀請我去她家吃午飯。
美欣的家就在巷子右邊的第一家,剛推開門進去時,我就被裡面的整潔單調給震驚到了。這是一間單間,除了廚房和廁所,房間裡就只擺了一張牀,一臺電視,一張桌子,兩張椅子,還有一個半空的書架。因爲我是很愛收藏東西的人,所以當我看到這不加修飾的單調房間時,我甚至還懷疑裡頭是否真的有人在住。
“這裡只有你住嗎?”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冒昧的問了美欣。
“嗯。我的丈夫,前幾年去世了。”說完就嘆了口氣繼續回道,“我們之間還來不及要孩子。”事實證明,有的時候,自己的好奇心,真的是會重揭他人的傷疤的。
我趕緊給美欣道了個歉:“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沒事,能說出口,就證明我早就釋懷了,也那麼多年了。”美欣笑着說。
“你呢,你自己住嗎?”美欣問我。
“是啊。”
“你是哪裡人?”
我把我的戶籍地告訴了美欣。
“你是南方人哎,那你怎麼跑這邊來了?”
“想找個不一樣的地方養養老。”
美欣邊把菜提去廚房邊笑着對我說道:“就你這年紀,就要養老,我都還沒說養老呢。”
見美欣進廚房幹活了,我也跟着走了進去。
“要我……”幫忙兩個字都還沒說出口,我就被美欣趕了出來:“客人就是客人,快去椅子上坐着看電視去。”初來乍到,我又沒有認真學習過北方人的禮儀習俗,只好乖乖的坐到椅子上,看着她在廚房裡忙活。
“你在這邊有工作嗎?”美欣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了出來。
“還沒呢,才安定下來,過陣子就去找。”
“那你原來是做什麼的?”
“我原來是在出版社工作的。”我撒了個謊。
“那你愛看書吧?”
“嗯。書籍是樣好東西。”
“那我們還算有點交集啊,我在圖書館工作。”
“圖書館哎,知識的天堂。”要沒有跟着走上師父的這條路,圖書管理員也是我當初的理想工作之一。
“等我去幫你瞭解下里面還招人不。”
其實我本想回絕她。但出於禮貌,我還是對她道了謝。
吃完飯後,美欣留我在她家一起看電視。廣告時間時,我去了趟廁所。當我準備打開水龍頭的瞬間,我看到洗手檯上放着一包衛生巾。我突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腦子一直在跳動。我貌似很久沒來例假了,我認真想了想,估算了一下時間,忽然間全身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走出洗手間,跟美欣說我有點急事,需要立馬回去,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回到家時,我用發着抖的雙手,拆開了驗孕棒的包裝。我在心裡不斷默唸着:“不要顯色不要顯色。”等結果出來後,我整個人就癱坐在了馬桶上,是顯色的,且檢測線那麼明顯那麼清晰。我懷孕了。毫無疑問,是安辰的。我還記得最後那次,他問我:“可以嗎?”我告訴他,沒關係,我在安全期。可今天我回過頭來再想,我那時簡直昏了頭,把安全期的日子,都記錯了。
我抓着頭,腦袋裡一片空白。淚水慢慢,慢慢從眼眶上,低落而下。
爲何老天那麼愛戲弄我,我既下定決心要離開安辰,我既決心要忘記一切與安辰有關的東西,這又爲何偏偏送了一樣讓我不可能和安辰斷絕任何關係的禮物。
我走出廁所,躺在牀上。我失眠了很多個夜晚,因爲我滿腦子都在思考,該不該留下這個孩子。
早上十點鐘,我賴在牀上不想起。這些天我就像個喝醉的酒鬼,失去了清醒的意識。我一遍又一遍地點着安辰演唱會的視頻,聽着他動人的聲音。回憶就像漫山大火,一次又一次席捲過來。
“扣扣扣,扣扣扣。”
“誰?”我在牀上對外大聲喊着。
“是我,美欣。”我把眼上的淚水擦乾,爬下牀給她開了門。
“感覺好多天沒看見你了。怕你出什麼事我就過來看看了。剛好我今天也放假。”
“謝謝你啊,有心了。”大概是我嗓音裡帶了些哭腔,美欣摸着我的肩膀說道,“你還好吧。”
“沒事,謝謝。”
“你還沒吃飯吧,我剛出去買早飯也給你帶了份。”我伸出手接住了早餐,可胃裡卻突然來了一陣翻涌。
我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就跑到廁所裡乾嘔起來。
“你,你不會是,有了吧。”美欣在我身後問道。
我洗過手,把背挺直了,點了點頭。
“孩子的爸爸呢?”
我不知道怎麼回她,就搖了搖頭。
“這就是你跑到這的原因吧。”美欣想了後又說道,“那孩子呢,你是要留下的吧。”
我堅定的點了點頭,這是我最終做的決定,畢竟他是無辜的,他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生命。
看我點了頭,美欣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就好,我多怕你要放棄他。反正我也沒事,以後有需要你就找我,我可喜歡小孩子了。”
“對了對了,以後你過來我家吃飯吧,要不好意思,你就出菜錢就好了。等孩子出生,讓她叫我一聲乾媽。”說完美欣就在我的房間裡四處搜尋着這裡面是否有孕婦的禁忌品。
“有什麼不開心的,你可以跟我說,我是過來人,很多東西我都懂的。”
我點着頭說了句:“好,謝謝。”
這以後,我跟着美欣的安排,每天都會去她那吃飯。遇到非節假日時,美欣就會把飯菜一早就做好給我送來。我很感激美欣,感激她對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我很想報答她,但除了金錢,我沒有別的報答的方法。我拿出壓在抽屜裡的小紙條,撥打了其中的一個電話。
“喂?”電話那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忍着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喂,師父嗎?我是寧馨。”
“寧馨?”師父的聲音,一下子由剛纔的懶懶散散,變成了一根鋼釘。
“嗯。我安定下來了。”
“還好嗎現在。”
“嗯。一切都挺好的。我找到了個適宜居住的城市,就暫住在那了。一路上也看到了很多風景。”我一下子就語無倫次了。
“那就好,那就好。記住,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師父你也是。”
“要重新工作了嗎你?師父準備要退休了。”師父彷彿會讀心術一樣。
“不再多留幾年嗎?”
“不了不了,老了,該享享清福,去個喜歡的地方了。”
“師父什麼時候要走,去哪兒定了嗎?”
“過多兩個月吧,手頭上的東西都整理好就行了。我和你師母,準備回家鄉去,前幾天我去那裡看過,那兒跟我想要的,絲毫不差。”
“那就好,師父也要保重自己。代我向師母問好。”
師父說了句“嗯”後,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鍾靈這個名字這麼樣。”
聽到這名字時,我的心裡起了波瀾,能讓我有觸動的東西,就是好東西。
“可以。”我回了師父。
“什麼時候可以接工作,不要浪費自己的才華。”
“現在就可以。這是我的新電話號碼。”我知道我必須得工作了,爲了我自己,爲了那些擔心我,對我好的人,也爲了我肚子裡的這個新生命。
“好,那等會我再打給你,給你一些新工作。”師父說道。
我跟師父道了謝,然後就掛了電話。
往後的日子裡,我每天都過着三點一線的生活。和美欣一起看劇聊天,聽歌寫詞佔據了我的生活。當然,爲了孩子,我也總會抽出一些時間做些運動的。
不可否認的是,除了做這些,我仍舊改不了每天都會想安辰的習慣。開始的幾天,我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他。我想盡方法,儘可能的讓自己忙碌起來。誰知道每晚倒在牀上的那一瞬間,腦海裡便滿是安辰的影子。我盡力地掙扎,於事無補。最後我選擇放棄掙扎,放任自己去想他。直至現在,這也竟成了一種習慣。
也許有些事情,越放任自己,便會越放肆。
安辰的每場演唱會,只要能在網上搜到的我都會看。每次看到他越發憔悴的模樣,心裡總是說不出的心疼。如同萬針扎心,血流成河。有關安辰的新聞我也會看,至於安辰每次在演唱會結束前所說的話,我都知道。我甚至還會拿着本子,一一記錄着。開始時我很抗拒去聽,每次聽完眼角都是淚水,每次聽完心裡就有想立即回到他身邊的衝動。但是我不能。後來,我知道我除了面對這一切就別無選擇。我只能讓自己習慣上這種感覺,這種想做卻又不能做的感覺,這種被束縛的感覺。我把一切往好的方面想,發現這竟成了我們對話的唯一途徑。
師父退休後,我主動接下了替安辰填詞的工作。我不再似從前那樣害怕和抗拒,我把我想對他說的話都融合在我填的詞裡,又或者,我會把想對安辰說的話都寫成一封信,然後存在鐵盒裡。
久而久之,一切就都不再那麼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