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宗民看了一眼材料,隨手放在桌上,說自己已經有了。前些時候,沈達給省公司各部門都寄了一份。
“我知道。”蔡成集說,“這份是最新的,裡邊改了幾個數據。”
蘇宗民注意到蔡成集有點緊張,眼神非常專注,緊盯着他的臉,似乎等着他表什麼態。這個人理平頭、穿t恤,模樣精幹,渾身上下透着股聰明勁,隱隱約約,還有一種讓蘇宗民捉摸不透的氣味。
“行,有時間我再看吧。”蘇宗民說。
事實上他不會再去看這份材料。沈達喜歡張揚,一個水毀工程不是什麼天大的項目,他也弄出老大動靜,老總表揚幾句,他就滿天下撒材料,恨不得拿他們的先進事蹟淹沒省公司大樓,讓全世界都知道。工程先進事蹟對公司監察部並沒有太大意義,沈達同樣不吝惜紙張,一遍一遍往蘇宗民手裡送材料。上一次材料寄來時蘇宗民已經瀏覽過,沒覺得太新鮮。這一回無論沈達改了多少個數據,對蘇宗民來說已經夠了。
蔡成集在蘇宗民辦公室坐了十來分鐘,說了幾句話,沒其他事了,告辭離開。他站起身,打開門要出去時,蘇宗民指着沙邊的那個黑塑料袋提醒:“你的東西。”
蔡成集忙說:“不好意思,這是沈局長給蘇主任帶的。”
蘇宗民說:“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蔡成集說明,不是什麼禮品,就是幾包茶葉;土茶,蘇宗民連山老家出的茶,不值幾個錢的。蘇宗民點點頭,稱自己清楚。他老家的茶葉質量不錯,價格不高,物美價廉。不管茶葉好不好,價錢貴不貴,不要往這裡放,拿走。
“這是我這裡的規矩。”蘇宗民說,“你們沈局長知道。”
蔡成集還要堅持,說蘇主任不收,他跟沈局長沒法交代,沈局長會罵他這麼件小事都不會辦。蘇宗民聽得不耐煩,從沙邊拎起那袋東西,硬塞進蔡成集手中。
“走吧走吧。”
他覺這一袋東西還是有點分量,以手感推測,恐怕不止是茶葉。
蔡成集無奈,說或者改天送到蘇主任家裡吧。蘇宗民當即把臉板起來。
“說不要就不要。”他說,“不拿走,我打電話讓你們沈局長替你來領。”
這才把蔡成集打走。
後來蘇宗民心裡有個感覺,似乎哪裡不太對頭,眼前總是晃着蔡成集的模樣,特別是蔡成集盯着他看的眼神,好像等着他說什麼,無意中流露着緊張。
蘇宗民給沈達掛了電話。
“沈局長在哪裡搞先進事蹟?”他問。
人家在家裡,雙休日不辦公,陪老婆和女兒。沈妻李珍已在半年前調回去,進了市電信公司。女兒轉學,進了市第一中學,成了老爸沈達的校友,也是蘇宗民的校友。他們在市區中心地帶一個新建高檔住宅小區買了套住宅,是樓中樓,已經搬進去住了。此刻沈達在他樓中樓的一樓大廳看電視,無所事事。
“不像你蘇主任沒消停。”沈達嘲諷,“案子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
蘇宗民辯解,不是他不消停。是**分子不消停。就像沈局長,先進事蹟材料一份接一份,難怪全世界的樹都快砍光了,都拿去造紙,給沈局長印先進事蹟。
不禁沈達大笑,提起先進事蹟,他很愉快。
那一段時間兩個老同學聯繫並不多,開會時見個面、握個手,有事時打個電話,沒有更多來往。蘇主任手中案子沒消停,卻也沒再往沈達那裡辦,儘管他曾嚇唬老同學絕不輕放。畢竟這些日子沈達那裡先進事蹟很醒目,案舉報不突出,哪怕蘇宗民很想去插手關心,也沒有太多用武之地。蘇宗民對沈達的唯一實際貢獻,就是把沈妻李珍嚇到,促成其下決心調回家鄉,跟沈達一起搬進市中心小區的樓中樓,守住家庭陣地,防範他女侵略。蘇宗民一向不愛多管閒事,至今舊習不改,只對一個人例外,就是沈達。
“你那個基建科長叫什麼?蔡成集?”蘇宗民問沈達。
沈達說:“這傢伙年輕,能辦點事。鬼頭鬼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