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達在部隊醫院住了四個月,而後回到省城家中養傷,治病加上養傷,前後大半年沒有上班。有賴老同學的關照,部隊醫院的醫生護士都對他很好。在軍醫們悉心照料下,沈達的傷穩定下來,沒有朝着老同學嚇唬他的方向惡性展。出院時他已經可以拄着柺杖走路,事實上,如果他願意,放掉柺杖也能行動;但是他還是堅持拄着雙柺,從醫院一直拄到家中。在家養傷期間,凡有同事朋友探望,他也都要拿那兩個柺子說事。稱醫生有交代,腰椎受傷與手臂骨折不同,其他地方骨折了可以長合,而且硬度不減,如民間土話形容“打折手骨更結實”。但是腰椎不一樣,傷了後無法完全長合,不能恢復到原先的硬度,不能承受以往的壓力。所以得格外小心,養傷要靠柺杖避免壓力幫助恢復,將來恐怕也還得仰仗兩拐,終生不敢放棄,否則只好去買輪椅。
沈達在家養傷期間,有一個晚間,家中門鈴被人按響,沈妻李珍跑去開門,外頭站着個訪客,是小秦——公司總經理的秘書,手中抓着大包小包。
“沈校長在家嗎?”姑娘問。
李珍點頭,打開門讓姑娘進來。不想姑娘讓開身子退到一邊:原來她身後還有一個人,竟是老闆,齊斌總經理,領導親自上門來了。
齊總回單位上班已經兩個月了。這位領導堪稱工作狂,車禍當時幾乎死亡,況比沈達嚴重得多;但是在醫院裡醒過來,還在病榻之中,她就開始過問單位事務,一邊治病一邊辦公。與沈達不同,她在部隊醫院只呆了半個月,況稍微穩定之後就轉院回到省城。因爲省城離單位近,有助過問工作。身體稍稍恢復之後,她就出院回單位視事,聲稱一邊養病一邊工作,實際上於她而,此時在醫院在家都養不了病,只有上班管事纔有助健康。這一方面,沈達跟她真是無法相比。
這一天她讓秘書領着,親自上門慰問沈達。那根本不是慰問,是親自前來審查。此前她曾交代小秦打過電話,詢問沈達身體恢復如何,時間已經不短了,總經理本人傷得那麼厲害,已經回來上班兩個月,怎麼他還出不了門?沈達請小秦轉告齊總,他的腰傷好得很慢,表面看已經與常人無異,實際上隱患還很嚴重。目前遵照醫囑,一邊堅持吃藥,一邊小心養傷,在家裡行動都靠柺杖。拄着柺杖到公司大樓或者幹校去走走,投入日常工作,不能說完全不行,但是有損單位和個人形象,也怕萬一骨頭再出問題成了殘疾,這一輩子就不能再爲齊總服務,得靠公司養了。
沈達沒想到齊斌會打上門來,親自察看究竟。
“有一句話叫‘無病呻吟,小病大養’,這說的是什麼?”她問沈達。
沈達不承認自己有問題。無病呻吟肯定沒有,也不是小病大養。腰椎壓縮性骨折,況很嚴重的。
“公司裡的況知道嗎?”領導再問。
沈達點頭。雖然躲在家裡,消息還是有的。畢竟在公司工作多年,認識的人多,且眼下通訊達,電話來來去去,人在家中養,大事能知道。
“知道爲什麼不找我?”
沈達說:“我覺得自己可能不在範圍之內。”
“真是這麼想的?”齊斌追問。
沈達說:“我不是已經調整到幹校了嗎?”
那時公司裡有一件大事,就是人事調整。齊斌決定大力推行幹部交流,對公司中層和各基層單位頭頭實施輪崗。防止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工作產生惰性,因循守舊,甚至建立起自己的個人利益關係網絡,據之以權謀私。中層幹部交流輪崗牽動面很大,頗受大家關注,因爲部門有冷熱之分:有的掌握資源,有權有錢;有的無權無錢,如沈達形容,只掌握個屁。在熱門部門當頭頭的,很怕給交流到冷門部門去;反之也一樣,冷板凳坐久了,有機會坐一坐熱板凳,難免摩拳擦掌,分外雀躍。這種時候大家都要表現要爭取,要找領導反映個人況,唯恐錯失機會。
沈達誰都不找,號稱養病,像條懶蟲似的待在家裡。實際上沈達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老實安靜,他對公司裡的動態一直保持着密切關注。沈達所在的幹校在公司屬冷門,往任何地方交流都會更強一些,決不會比現在差,所以他不着急。他被免掉調度中心主任後賦閒過一段時間,重新啓用到幹校,時間並不長,不屬於“一個地方待久了”那一類型。理論上說他已經給交流過了,如果領導沒打算動他,讓他繼續坐冷板凳不缺理由。但是他自己願意嗎?他早就牢騷,自嘲爲“六指”。他這根六指並不是天生的,是從大拇指的位置給挪靠邊的,心裡根本就不服氣,哪裡不想重現往日之輝煌。他不吭不聲躲在家裡,只是在耐心等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