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朝修養了兩天就不再懶在牀上了。
這兩天沒怎麼動彈,錦朝覺得骨頭都軟了。她一晨起來就圍着木樨堂外面的石徑走了好幾圈,出了一身熱汗,沐浴之後才覺得人清爽多了。換了件絳紅色刻絲纏枝紋褙子,梳了墮馬髻,錦朝纔去了檀山院。
綠蘿正幫着陳老夫人剪指甲,指甲剪得平平整整,修得光滑圓潤。
陳老夫人讓婆子搬了杌子給她,笑着說:“我早上喝的是紅棗薏仁粥,小廚房做得很好吃,要不是你懷孕也能吃一碗。”孕婦不能吃薏仁。
錦朝笑着遞香膏過去,“綠蘿姑娘服侍您真好,難得她這麼細心。”
陳老夫人均勻地抹了香膏,嘆息地說:“她服侍我也有八年了,眼看着就到了要放出府的時候。我聽說你身邊的青蒲要嫁人了?她可是你貼身的大丫頭,夫家如何?”
錦朝回答道:“夫家也是我陪房的人。老實本分,人也妥帖。”
胡進前天來見過她了。
估計是因爲要來見她,所以他還特意捯飭了一下。穿了件不太合適的檀色團花紋圓領長袍,皁色長靴,因爲前兩天下雨沾了泥漿。長得手大腳大的,看得出很有力氣。
雖然沒有林遠山俊朗,但是長了張方正臉,五官端正,一對濃眉。
錦朝讓青蒲躲在帷幕後面偷偷看。
她問他話:“聽說你虛歲也有十九了,怎麼到現在沒娶親?”
胡進笑得不好意思:“原來家裡窮,也沒人願意嫁我。就是前年爹當了莊頭,提親的人才突然多了。不過我娘覺得都是一些貪財的人,就都回絕了。”
錦朝又問他:“你原來見過青蒲嗎?”
胡進回答道:“見過一次,我和爹一起來拜見您的時候。青蒲姑娘給我們上的茶……不過她肯定不記得了。我記得青蒲姑娘那天穿了件綠色的衣裳。”
錦朝不由和孫媽媽相視一笑,她最後問:“青蒲雖然是我的大丫鬟,但她不愛存銀子,我平日賞她東西她也不要。嫁給你可沒有什麼嫁妝的,所以你要是覺得還想在考慮一下,就回去想想吧。”
她怕胡家人讓胡進娶青蒲是爲了錢財,青蒲作爲她的貼身丫頭,陪嫁肯定是非常豐厚的。
胡進露出沉思之色,說:“原來是我和我娘覺得青蒲姑娘好,又是伺候過您的。但是我爹還在猶豫……娶親是大事,您要是再讓我考慮的話,我就再回去問問我爹。”
錦朝聽後有些失望,卻也沒露出什麼異樣,讓胡進先回去了。
她下來就安慰青蒲,青蒲就笑笑:“沒關係,要是奴婢嫁不出去,就伺候夫人一輩子。等奴婢老的時候,您賞奴婢一間屋子,奴婢就一個人過了。”
顧錦朝當然不可能讓她孤獨終老,籌謀着再找個合適的人選。
不料第二天胡永昌就由媒人帶着過來了,正式給青蒲提親。
大家都高興極了。不過府裡十月初五就要辦喜事,避免衝撞,商量之後錦朝把青蒲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胡永昌帶着媒人回去準備了。
陳老夫人聽後點點頭,讓綠蘿開了箱籠,她找了一對和田玉的簪子送給青蒲。
這一對和田玉簪子是同等金簪價值的十倍。
青蒲忙跪下道謝。
陳老夫人笑着擺擺手:“你這丫頭少言寡語的,我平時就喜歡你。這先給你做添箱,以後到夫家就戴戴,人家也不會虧待你。”
青蒲紅着臉應諾,接過大紅掐絲的長漆盒退到一邊。
錦朝笑着說:“倒是讓您破費了。”心想陳老夫人這禮送得好,一對和田玉簪子的價錢高,她要是想貼補青蒲的嫁妝就不會束手束腳了。
“身外之物而已,反正我平時也用不着這些了。”陳老夫人說。又拿出一本佛經,翻開後拿出一本綢布包面的紅摺子給顧錦朝看,“這是我和你二嫂先擬定的賓客名單,你拿回去和老三商量,看看有沒有要添減的。看好了就送去回事處,明兒就把請帖發出去。”
錦朝打開看了一眼,她前世主中饋,陳家的交際情況她清楚。一眼望去很多名字都熟悉……把摺子遞給了旁邊的孫媽媽收好。“正好七少爺的婚事我還想和您商量幾句。我現在雖然懷孕,卻也不好什麼都讓二嫂幫着我做,不如擺宴席招待女眷的事還是我來做,免得累着二嫂了。”
這些都是喜宴裡最辛苦的工作,特別是準備筵席,寅正就要起來監督廚房做蒸菜、燉菜了。
陳老夫人是看錦朝本來就年輕沒經驗,又剛好有孕,就不想她太操勞了。不然陳玄青的親事應該是她操持的,讓秦氏幫忙,就怕錦朝以後會在衆管事婆子裡沒有威信。
雖然陳老夫人並不偏心嫡庶,但是陳家以後的主母肯定還是三房的人。
“難得你這麼懂事……”陳老夫人柔聲嘆氣,“你管三房也是井井有條的,我心裡很滿意。我還想着再等幾年,你肚子裡的孩子出世滿週歲了。我就想讓你接管家裡的事,到時候你二嫂就不用這麼忙了。”
陳老夫人果然還是屬意三房主中饋的。
錦朝心想她前世荒唐成那個樣子,陳老夫人都願意扶持她,何況是現在了。
顧錦朝倒不是追求主母的地位,而是她作爲陳三爺的妻子,這是她不能逃避的責任。
兩人正商量着事情,二房過來請安了。
屋子裡頓時充滿孩子的歡笑聲,獻哥兒和箏哥兒爭着要讓陳老夫人抱,獻哥兒還要念弟子規給她聽。念得磕磕巴巴,童稚有趣。
陳老夫人聽完很驚喜,點點獻哥兒的額頭說:“你才這麼點大,就會背弟子規了!”
大長孫媳莊氏就很謙遜:“是妾身教他背的,還背得不好呢,他就知道顯擺!”
“再過兩個月,玄風就要從高淳縣回來了吧。到時候聽到他會被弟子規了,肯定也高興。”陳老夫人摸了摸獻哥兒的頭,獻哥兒卻坐不住了,要下去找小姑姑玩。
陳玄風中舉之後就沒有再考了,在應天府高淳縣做了個知縣。再過幾天國子監下學了,陳玄然、陳玄讓還有六房的陳玄玉就要回來了。等要過年的時候,陳玄風和陳二爺纔會趕回北直隸。到時候陳家才真正熱鬧起來。
陳老夫人老了,就盼望看到兒孫滿堂的場景,對過年也很期待。
顧錦朝趁這個時候和秦氏說陳玄青的親事,秦氏臉色一僵。
倒不是她有多想幫陳玄青辦婚事,而是她習慣府裡大小事都是她管了,也習慣主母的身份和別人對她的尊重了。聽到顧錦朝胎位不穩,她心裡還有一絲高興,巴不得顧錦朝是那種嬌滴滴磕不得碰不得的小姐,她手頭的一切就不用讓給別人了。秦氏微微一笑:“你懷着身孕,讓你操持也是辛苦。不如我協助你吧,免得你沒經驗,不知道該忙什麼。”
顧錦朝聽後也沒有拒絕,說:“那就麻煩二嫂了。”
秦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
府裡開始張燈結綵,剛好這幾天都是秋高氣爽的,一切都合適。婚事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陳三爺和陳老夫人商量,定了兩千兩銀子的彩禮錢,聘禮是錦朝和秦氏商量着選出來的。錦朝字寫得好,卻不大氣,央着陳三爺親自眷了一遍彩禮單子,她自己拿着看了看,笑道:“這彩禮單子也值一百兩,咱們的彩禮錢可有兩千一百兩呢。”
陳三爺收了毛筆,笑她:“掉錢眼裡面了。”
錦朝拉着他的胳膊問:“等七少爺的親事過了,您就要每日早出晚歸了。不如您這段時間教妾身練字吧,妾身一直想學隸書,就是找不到人教。”她一向喜歡隸書的厚重。
陳三爺說:“我的隸書也一般。”他學的主要是館閣體,只有翰林院那些大儒的隸書書法才最好。看到錦朝望着自己,才緩緩說,“當然教你還是夠的。”
鋪了澄心堂紙,陳三爺蘸墨給她寫了一篇《後赤壁賦》。“隸書字帖不好找,我給你寫一篇,你先描紅。描二十篇我再教你怎麼運筆。”
錦朝拿過他寫的字帖看,心想這也叫一般。
又拿起他剛纔用過的毛筆,覆了一層紙開始描摹。
陳三爺在一旁喝茶,靜靜地看着顧錦朝。她寫得很認真,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紅瑪瑙手串,垂下來一個吉祥結,顯得她的手腕格外纖細優美。她認真的時候顯得格外溫和。
顧錦朝回過頭,她突然覺得陳三爺的表情格外平靜,這和他一貫的平靜不一樣,他幾乎是不動聲色地注視她。錦朝以爲自己看錯了,因爲陳三爺很快就問:“你寫好了?”
顧錦朝把自己寫好的一頁遞給他:“您看看怎麼樣。”
陳三爺只掃視了一眼,笑着搖頭說:“我要是你先生,就該罰你再寫二十篇了。幸好我是你夫君,所以……寫得還不錯,你繼續努力總能寫好的。”
顧錦朝並沒有被他打擊,她說:“妾身天分不好,小時候沒少被先生打手板,現在一看到戒尺就怕。反正人總是勤能補拙的。”她又不用去考舉人,就慢慢學唄。
心裡那點淡淡不適感卻沒有消失,她覺得陳三爺心裡肯定在想什麼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