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爺身在外院錦朝不好往來,兩天之後傷勢好了些,就挪回了木樨堂修養。因爲還有太醫往來,他住在內室不便,先住在西廂房騰出的空房裡。
王太醫每日來給他換藥,熬藥也是太醫專門帶來的藥罐,都不經木樨堂的僕婦之手。錦朝只需要伺候陳三爺吃飯就是。陳三爺在牀上躺了幾天之後就可以下地走動了,王太醫此後就不用過來了,換藥的差事交到顧錦朝手上。
陳三爺這段時間都不用去內閣,清閒下來更像個修士一樣,他穿着件灰藍色的直裰,靠着臨窗的大炕看書。窗扇半開着,外頭種的一叢細竹在微風中拂動。
錦朝端着大紅漆方盤進來,身後的丫頭端了盛水的銅盆。
“來給您換藥。”錦朝走到他身前說。丫頭放下了東西就次第退了出去。
陳三爺放下書擡手解直裰的繫帶、中衣襟。他中的箭傷在鎖骨下兩寸的地方,多虧了王太醫的醫治,現在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顧錦朝拆開棉布,就看到他胸膛上猙獰的傷口,不由還是覺得鼻酸。
陳三爺看她半蹲着身子不說話,就看着自己的傷口沉默。笑着嘆氣:“都說了沒什麼的……你別看了。”看到她因自己傷心,陳三爺心裡也有點愧疚。
怎麼會沒什麼呢?她就是做針黹的時候,不小心扎到手都疼,何況是這麼大的傷口。
顧錦朝別過眼深吸了口氣,然後給他上了瘡藥纏上棉布。
“您整日都看書,還是再睡一會兒吧。”顧錦朝說,“不如我扶您去牀上躺着?”
陳三爺搖搖頭,“我難得有清閒的時候,多陪你一會兒。”
既然他不想休息,顧錦朝也不堅持了。讓丫頭把自己放針線的笸籮端過來。她陪着陳三爺做針線。
陳三爺看到她正在繡一個嬰戲蓮紋圖樣,嬰兒手腳胖乎乎的,樣子很可愛。靠着炕桌看了她很久。才饒有興趣地問她:“這是要做給誰的?”她繡得很細緻,蓮葉的脈絡都一清二楚,旁邊好像還繡了字。
錦朝頓了頓,才輕聲說:“是給孩子做的肚兜……”
嬰戲蓮紋本來就是孩子的花樣,還有鶴鹿同春,卻不如嬰戲蓮紋活潑。
是給孩子做的啊……
陳三爺伸手過去:“拿給我看看。”
錦朝搖搖頭說:“等做好了再看。也沒剩多少功夫了。”
陳三爺低笑一聲。仗着自己手長,伸手就輕鬆拿過來。顧錦朝猝不及防,孩子的肚兜已經落到陳三爺手上……顧錦朝臉色微紅。“不許你看……”上面她還繡了別的東西呢。
她俯身過去,伸手就想奪回來。陳三爺制住她的手,拿遠了些看,笑着說:“難怪不給我看……竟然繡的是是他的詩。
陳三爺的書房裡掛了一副麋鹿行鬆徑的圖,旁邊就題了這首詩。不過錦朝學得這首詩,還是在一本詩集上面,她原先剛學平仄的時候。還很仰慕陳三爺的詩詞……
顧錦朝生氣又不是,就不想理他:“那您拿去吧,剩下的您自己補好……”
她現在懷着孩子,陳三爺可不敢逗她了。錦朝原先生氣,都是強忍着做一副恭順的樣子,現在生氣不一樣了。偶爾還敢不理他。越發的小性子。
陳三爺把孩子的肚兜還給她。又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哄:“和你開玩笑的,別生氣了。嗯?你要是喜歡我的詩,不如我給你寫幾首,蓋了那枚竹山居士的印章,掛在你書房裡。”
顧錦朝想掙脫他的手,卻不小心用力過大,手肘撞到他的傷口。她聽到陳三爺悶哼一聲,回頭看了他一眼。
陳三爺臉色發白,勉強對她一笑:“……沒事。”
顧錦朝又覺得心軟,想了想跟他說:“我讀您的詩時才十歲,詩集還是從三表哥的書房拿的,收錄了您還有袁大人的詩,當時看了就記下來了。”袁大人就是山西布政使袁仲儒。他和陳三爺的才學一向是不分伯仲,不然當年殿試也不會高中狀元。兩人的詩作都是廣爲流傳的。
陳三爺嘆道:“算不得什麼好詩。當時父親還在世,我隨他一起去青城山問道。山路難行,沒有找到路上山,反倒是偶然看到鹿橋的景色不錯,才寫了這首詩。那時候年少無知的,自然心比天高。反倒是年齡大了,覺得很多事根本不必表達……”
那是不是就有像稼軒所說,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顧錦朝心裡默默地想,倒還真是如此,人年紀大了懂得多了,許多事都不想去計較了。
她過了會兒問他:“……您傷口還疼嗎?”
陳三爺反問道:“我要說疼,你會如何?”
顧錦朝想了想說:“我給您吹吹吧……”
陳三爺被她逗笑了,摸着她的發告訴說:“那算了,爲夫就不疼了。”
兩人說着話,外頭採芙過來稟報,說四小姐過來看陳三爺了。錦朝才坐正了,等陳曦進來,她手裡還拿着一盒山楂糕,安嬤嬤跟在她身後。
陳曦乖巧地給錦朝和三爺請安了,把槽子糕放在炕桌上:“這是安嬤嬤從老家帶來的山楂糕,曦姐兒給父親帶一盒過來。聽說父親近日胃口不好,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好吃。”
這是孩子的零嘴。
安嬤嬤笑着說:“四小姐一定要帶過來,奴婢想着四小姐也是一番心意。”
陳曦聽到安嬤嬤的話,有點不安,小聲問她:“父親不喜歡山楂糕嗎?”
陳三爺讓陳曦過去,跟她說:“父親喜歡,你送得正好。”
陳曦就高興起來,坐到顧錦朝身邊看她做針線了,還拿了綵線讓錦朝打絡子玩。
陳三爺看她們兩個玩作一團,心想等錦朝的孩子出世了,恐怕還更有得鬧騰的。無奈地笑笑,拿起書繼續看。不多一會兒,江嚴進來請他出去說話。
“不出三爺預料,昨日張大人果然大發雷霆,連夜下令逮捕劉含章歸案。此時應該已經到昌平州了,晚上應該能收押刑部。”江嚴低聲道。
陳三爺沉思片刻,跟他說:“跟刑部尚書說一聲,此案本是陸重樓陸郎中的功勞,讓他旁審劉含章……審問倒是無所謂,要讓陸重樓參與進去,讓他知道誰能讓他受益。”刑部裡面他的勢力單薄。
江嚴想了想就明白陳三爺的意思,拱手去做了。
青蒲端了一盤切好的西瓜和幾碟點心進來,錦朝拿了西瓜給陳曦吃。看青蒲悶悶的不說話,就問她:“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不成,像是和誰賭氣一樣。”
青蒲搖了搖頭說:“奴婢沒事,就是最近睡得不好。”
顧錦朝可不信,青蒲跟着她這麼久,青蒲想什麼她能猜個大概。她這個樣子應該是有什麼煩心事纔是。偏偏青蒲就是那種什麼都悶在心裡的人。
等青蒲退出去,錦朝就找了雨竹進來,問她知不知道青蒲近日怎麼了。
雨竹小聲告訴她:“青蒲姐姐最近確實有些心煩,不過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奴婢不知道……聽說是個護衛惹得她煩,個頭高高的。他剛纔還在堂屋外面把守呢,現在應該都輪換了。”
顧錦朝想起孫媽媽說的,那個說青蒲長得像他孃親的護衛。
這兩人究竟是怎麼回事?男女有別的,可別處理得不好,傳了流言出去。
顧錦朝就跟三爺說:“您有個護衛,姓林,現在應該在木樨堂當差。我想問他幾句話行嗎?”
姓林的護衛?鶴延樓的護衛太多,陳三爺倒沒有什麼印象。他點頭同意:“你問就是,他做了什麼錯事嗎?要是做錯了什麼,你直接讓陳義罰他就是了。”
顧錦朝也不太確定,“我問過他再說吧。”
陳三爺就讓陳義進來,吩咐了陳義一番。陳義就去找林護衛過來了,顧錦朝在東次間等着見這個林護衛。等陳義把人帶進來,她才發現這個林護衛果然長得人高馬大,比陳義還高大半頭,她很少見到這麼高的人,連過東次間的竹簾都要低頭。長得老實忠厚,連頭都不敢擡。
顧錦朝問他:“你姓林,名什麼?”
林護衛連忙回答:“小的叫林遠山,是良鄉林家屯人。小的知道夫人找我爲啥事……”
顧錦朝笑了笑:“你知道?那你說說吧。”
林遠山露出個尷尬的笑容:“陳頭來的時候就問過了,讓小的老老實實說清楚。小的上次見到青蒲姑娘……覺得她長得像我娘,所以才慌張衝撞了她。這幾日被調到木樨堂,小的偶爾見到青蒲姑娘,就忍不住和她多說幾句話,就是青蒲姑娘不喜歡,也不知道哪裡惹了她不高興。您要不讓小的再解釋一下,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我娘都去世幾年了。”
顧錦朝打斷他:“行了,青蒲是我的貼身丫頭,又是個姑娘家。你以後可別再這樣了。”又勸了他一句,“便是你想着你孃親,也要顧及姑娘家的清白,你知道嗎?”
林遠山露出有點沮喪的表情:“哦……那我不見她就是了。”
陳義拱手道:“夫人見諒,這是屬下管得鬆了,回去就教訓教訓他。”說完拉着林遠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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