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正在給葉限做的冬襪。他手腳容易冰涼,要把冬襪做的厚厚的纔好,她又在收邊的時候用細密嚴實的針腳縫邊,做得十分漂亮整齊。
高氏把做好的冬襪放在笸籮裡,擡頭起來覺得脖頸痠痛,一旁的丫頭忙幫着按摩。
“他還在書房裡抄書嗎?”高氏問道。
丫頭恭敬地回答:“正抄着呢,世子爺的書童帶了一盒福橘、柿餅的過來,說是顧家那邊送過來的。”
葉限已經在她這兒關了好幾日了,高氏不許他跨出院門一步。什麼李先槐之流請示了數次要見葉限,高氏也都把人統統攆了回去。葉限是長興候世子爺,是他們的主子,但也是她的兒子,要服她管教。
高氏看到槅扇外連綿不斷的秋雨,又有些心疼葉限。書房裡只放了一張貴妃椅。她上次去看他,葉限這樣高高個子的人蜷縮在椅子上,身上只蓋着單薄的被衾,書房的窗戶又開着,屋子裡十分冰冷。她回到房裡又讓丫頭送了手爐和棉被過去……
高氏想了很久,才讓丫頭把東西收起來,她準備去看看葉限。
葉限則把福橘下的字條拿出來,展開看了一眼,又揉作一團放進衣袖中。
之書小聲說:“李護衛說是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估摸一個時辰之後就會傳出來。侯爺那邊已經入宮去了,恐怕要下午才能回來。蕭先生在廂房那邊沒有動靜……”
葉限沒有說話。
字條上只有四個字,巳時駕崩。
這四個字,傳遞了無比複雜的訊息。當今皇上酒色虧空,身體不好是早幾年的事了。前段時間更是重病在牀,才讓張大人有了整治朝廷,清除反對黨羽勢力的機會。但是無論如何,他的死訊也來得太突然。還是在長興侯府內憂外患的時候,實在雪上加霜。
皇上駕崩,訃告會在午時貼到奉先殿。隨即京師戒嚴,不鳴鐘鼓。而後官員陸續穿孝進宮哭靈。全城服喪二十七日,天下服喪十三日。
這實在是個好時機……葉限想到了睿親王謀逆一事。如果他要想有所動作,趁着官員和三品以上誥命進宮哭靈的時候,就應該動手。這時候宮裡最是魚龍混雜。
他沉思片刻後跟之書說:“告訴李先槐,派人注意睿親王府。還有蕭岐山那邊,就是有個小廝想出去,都暗中給我拘起來審問一番……”
之書應諾,提着籃子往外走時正巧遇上前來看人的高氏。他笑着行禮問安。
高氏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籃子。
之書就打開給高氏看:“……夫人,這是今年的塘棲福橘,還有柿餅和龍眼,您要不要嚐嚐?”
高氏就不再疑心,讓他趕緊走:“……這些東西不是燥熱就是性涼,以後少拿給世子爺!”
之書尷尬一笑,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幌子……他行了禮離開。
高氏進了書房,看到葉限果然在認真地練字。她讓丫頭把她熬的一盅白菜蜜棗煲羊肺湯放在旁邊的小几上,葉限給她請了安,又繼續練字。高氏看葉限寫字還跟個孩子一樣,一筆一劃十分端正,字跡更是工整雋秀,就說:“……你都練了一上午了,喝了湯再寫吧。”
葉限早聞出是羊肺所熬製的湯,他不喜腥燥。“孩兒不渴,母親不用擔心。”
高氏正欲說什麼,卻有丫頭過來通傳說外院的大管事要找她,有十分要緊的事要說。
高氏心中一緊,大管事一向只找長興候說事的。這來找到她,必定是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了,她囑咐語芹監督葉限喝湯,自己忙帶着丫頭婆子出去。
而皇上駕崩的消息,很快在京城的勳貴圈子裡傳開。午時奉先殿發了訃告,更是坐實了這件事。
整個燕京無論王公貴族、官員庶民,都很快知道了這事。
帝崩,這是國喪。
馮氏讓人趕製守喪的喪服、麻鞋。而顧德元和顧德昭卻趕忙換了喪服,套了馬車去宮中。
一會兒五夫人被馮氏叫過來。
馮氏讓她坐在羅漢牀上,握着她的手說話:“……這世上的事,也是說不準!聖上駕崩太突然,也不知道宮中的人如何了,你母親是封的一品誥命,肯定是要進宮哭喪的。我想着長興侯府也沒個主事的,不如你回去看看,也託人回來告訴我一聲,讓我老太婆心裡安穩……”
五夫人心裡明白,馮氏這是讓她回去打探消息的。看看這次皇上駕崩會不會對長興候家,或者對他們顧家有影響。她起身行了禮道:“母親放心,我這就回去看看。”
錦朝在旁沒說話,她其實很想讓五夫人不要回去。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長興侯府會亂成一鍋粥。連葉限都要用半年來清理長興侯府混亂的勢力,何況是五夫人……也不知道會有多兇險!
馮氏臉上的憂色藏都藏不住,但凡天子駕崩,哪兒有不動盪的說法!
五夫人很快收拾了細軟回長興侯府。馮氏連賬本都看不進去了,跟錦朝說:“……陪我去外面走走。”錦朝應諾,扶着馮氏的手出了書房。
其實她倒是覺得馮氏不必擔憂,這朝堂之上的事自有顧二爺處理,馮氏此時照顧好內院就夠了。她卻也沒說這話,而是和馮氏說罈子裡種的菊花種類,馮氏聽着神情漸漸放鬆了,還誇她:“……連我都不知道這些!”
錦朝服侍馮氏幾天,馮氏對她十分滿意。這顧老三的女兒也不想自己想得那樣驕橫,而且爲人處世十分得當,做事又是任勞任怨的,不該她說的話一聲不吭,該她做的事也絕不偷懶。這樣心性的人,怎麼在外界的傳聞裡就如此不堪呢。
馮氏想不明白,卻也對顧錦朝漸漸好起來,顧五爺送她一籃子懷遠的瑪瑙石榴,她都送與了顧錦朝。
錦朝望着開得正好的簇簇黃華,心中還想着宮變的事。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這也正是時候了。
進宮的官員陸續出了宮,到了傍晚纔回來。明天才要正式進宮哭靈。長興候攜着高氏回府後,剛解下額上黑色的角帶,問她去見皇貴妃時說了些什麼。
皇貴妃是長興候的胞姐。
高氏臉色慎重,和長興候低語:“聖上雖立了皇后娘娘所出三皇子爲太子,但是太子如今才十歲。即便登基也是被張居廉挾政。皇貴妃娘娘是替皇后擔憂。再說皇上生前立了不少妃嬪,除了皇后、皇貴妃、賢妃有出,別的都難免要殉葬……她也是心中難過。”
長興候想了想就道:“明兒你再進宮的時候,也去見見皇后娘娘。有我壓制着張居廉,量他也不敢真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皇后和皇貴妃的關係一向不錯。
雖說都是人間至尊了,但是皇后不過婦人,太子也還是孩子。這樣的孤兒寡母,在如今的情況下也是束手無力,任人魚肉了。
兩夫婦又說到了葉限的事,高氏就提及了顧錦朝:“……去了人家的閨房,他實在不像話。這些天我都拘着他練字。那顧家大小姐是什麼樣的人……他竟然一點都不避諱!”
長興候也頭疼他這個獨子的性格,“他從來都是如此,任性妄爲慣了,也該好好管教了。”
正說話這時候,卻有丫頭過來通傳,說劉侍衛有急事來報。長興候整理了衣襟,去了花廳見他。
劉州還帶着魏先生,臉色凝重如霜:“……侯爺,睿親王府那邊有動靜了!”
長興候臉色一肅。他們等了這麼久,“睿親王終於按捺不住了?”
劉州頷首繼續道:“睿親王府傍晚時偷偷出了一隊護衛,去了西城兵馬司。我們隨即跟從,發現睿親王從東環山帶了重兵前去宮內,已經過了承天門了,恐怕此刻已經進了午門……”
長興候勃然大怒,“皇上剛死,他竟然就敢帶禁軍闖皇宮,他這是想逼宮不成!”他吐了口氣,問劉州,“老侯爺那邊知會了嗎?”
魏先生就道:“知會了,老侯爺說馬上就過來。”
長興候聽了就點頭道:“去把蕭先生請過來。”
蕭岐山很快就過來了,聽了之後面色也不太好。
“睿親王要是逼宮成了,恐怕長興候府會接連被殃及……不過以我之見,睿親王所帶之兵並不精銳,最多能對付金吾衛和兵馬司,錦衣衛裡高手衆多。睿親王恐不能拿下。怕只怕他有什麼我們不知的底牌……”
蕭岐山說得很是猶豫。
長興候聽了就冷聲道:“我征戰沙場這麼多年,衝鋒陷陣,要打要殺就痛快些!他睿親王不過是養在皇城裡的廢物,還想帶人逼宮!我看他能不能過我這關!”他沉聲道,“魏先生,你立刻召集德勝關的鐵騎營兵馬,隨我一同入宮!”
老侯爺這時候剛過來,聽了兒子的話臉一沉,“你這樣闖禁宮,也不怕被人詬病!”
長興候叫了聲“父親”,就說:“如今這時候,兒子也顧不得這些了。”
老侯爺卻冷哼一聲,又對劉州說,“侯爺帶鐵騎營去皇城的功夫,你就趕緊去請兵部尚書趙寅池,讓他帶旗牌調集五軍營和三千營前去。”
趙寅池曾是老侯爺的副將,後來平定倭患有功,又精於行兵指揮,年過五十做了兵部尚書。老侯爺請趙寅池過來,不僅是要幫襯長興候,還是要長興候定個說法,免得他闖禁宮日後被御史詬病。
劉州應諾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