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雅按刀在手,猛然驚起。
就聽驛站外所有的狗叫聲,又都嘎然停止了,就像沉夜裡有個深山野林的巨大獸人,猛的把所有的軍犬脖子都齊齊掐住了一樣;或者就像有一個面目猙獰屠夫,用一把極鋒利的柴刀,一揮就把所有狗的脖腔都齊齊割斷了一般,驛站的警戒獵犬都沒法再叫出聲來。
冷若雅忍不住從心底深處,打了一個突,那股來自內心深處,徹底的森森寒意,正從若雅的心底,迅速地升上來。
驛站外,是一片空曠的野地,月光正悽清得驚人的豔。
冷若雅淡淡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很難爲這個女孩子在這個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會笑得出來,即使她笑得很有些無奈。
若雅理了理鬢邊垂落的幾絲秀髮,輕輕走了出去,她按刀環顧四野:“你們要找的東西在我身上,驛站裡的人都是無辜的,有事你們衝着我冷若雅來!”
月光很冷,映得驛站裡的青石地面,有着不同尋常的慘白。
東方天際已微微泛白,冷若雅卻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見明天早晨升起的太陽。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野地裡沒有一點回應,只有十數條驛站飼養得軍犬,死在不同的哨位。
“不好——”冷若雅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驀地,她口中低低地叫了半聲,腳底一錯,已經衝進虛掩的驛站大門——
然後,她整個人突然愣住。
一股濃濃的刺鼻血腥味,撲面而來——
中心的薪火已經漸漸黯淡,微微跳動的火光下,滿地是橫倒的驛站兵卒屍體。
就在不長時間之前,他們還曾經和若雅一起你敬我讓的吃飯喝酒,一起天南地北的聊天談笑,現在他們都成了不會說、不會笑、不會打鼾的死人。
整整四十一具屍體。
不見小蔡。
小蔡呢?難道也遭了“權力幫”的毒手?
冷若雅剛剛出去了不過五瞬的功夫,驛站裡爲她守夜的人,都無聲無息的死掉了!
不!
火堆餘旁,還有人在蠕動。
冷若雅搶過去,那是老蔡!
老蔡的臉和胸膛都是鮮血,若雅俯身下去,急急道:“老蔡,你一定要挺住!小蔡呢?”
老蔡吃力地擡起一隻血手,想去拉若雅的衣服,他的眼像已經失去生命的擱淺魚一般,嘴脣蠕動,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冷若雅再俯了俯身子,湊近他口邊,想聽聽他說什麼。
兩人的臉已經不過尺餘的距離,老蔡的口中突然發出一道慘白的寒光,急打若雅眉心——
冷若雅料不到有此變化,她急急仰身,那道寒光擦着她的前額,直射進發髻中去。與此同時,若雅的鼻子裡嗅到淡淡的腥氣,顯見這道暗器上含有劇毒。
冷若雅又驚又怒:“你不是老蔡?!”
老蔡此時已換了一個冷漠的神情,他看着自己彎屈的十指,冷淡的道:“三姑娘好快的身法!江湖上能避開我歸青冢的‘三春白雪’暗器之人,現在已經不多了。”
黑暗裡突然響起一個女子“咯咯”的笑聲:“歸師弟,哪裡是她的身法快,怕是你的‘三春白雪’還沒練到家吧!咯咯咯咯……”
這女子笑聲未歇,另一個沉悶的聲音緊隨其後的悶“哼”道:“這麼近的距離都打不中,簡直是我們‘三十六派’的廢物!”
“屈派”掌門“三春白雪”歸青冢冷笑道:“好、好,是歸某人的暗器沒練到家,讓薄師姐、夜師兄兩位見笑了。”
——自“搜狐泊”退走的“突派”掌門“鳳尾香羅”薄幾重、“縮派”老大“碧文圓頂”夜深縫也在!
冷若雅心中暗驚,直視着三人,一字一頓的道:“驛站裡死難的人,你們三個人都有份兒?”
“鳳尾香羅”薄幾重笑道:“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相爺已經下了死命令,一切阻攔‘權力幫’行事者,皆殺無赦!”
“三春白雪”歸青冢冷笑道:“這些爲李綱那狗官當差辦事的無名小卒,殺了就殺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冷若雅垂着頭道:“人命無貴賤之分,你們殺了他們,就要爲他們償命。”
“碧文圓頂”夜深縫不耐煩的道:“和這小丫頭費什麼口舌?殺了她找回‘手書’要緊!”
“三春白雪”歸青冢“嘿”笑道:“嘿嘿,三姑娘可不是尋常江湖女子,夜師兄,我們還得等繞大哥到了後一起動手的好。”
冷若雅冷笑了一聲道:“對哦!我倒忘了,‘伸派’大哥‘萬里黃河’繞黑山怎麼還遲遲沒有現身呢?”
她的話音未落,陡然自驛站外傳出一陣如奔雷的馬蹄聲。
初時極遠,瞬息馳近,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在安靜的暗夜裡煞是驚人。
這蹄聲在驛站大門口停都未停,撞開門牆直衝進來,若雅的視線裡同時出現了一匹黃彪健馬,馬上人黑色的披風、黑色的風帽、手裡擎着一把黑色的長鐵槍,橫衝直撞地闖進來。
驛站裡的燭火驚於來人的驚人氣勢,晃了兩晃,齊齊地滅了。
來人以一股驚人奪魄之勢,殺奔冷若雅。
冷若雅驚問:“來者何人?”
馬上黑衣騎士高聲應道:“在下、‘權力幫’、‘三十六派’、‘伸派’、‘萬里黃河’繞黑山——”
暗室間,陡然有兩道光芒同時飛起——
一道黑芒,猶如上古戰場的的神獸,勢不可擋;另一道白光,好似相思的夜雨,纏綿悱惻。
黃馬上的黑大漢、“伸派”大哥“萬里黃河”繞黑山洪鐘般的聲音猶在驛站裡傳響,他黑的人和黃的馬已經愴然倒下,相思的刀已經穿透了他健碩的胸膛。
這一下交手兔起鵠落,迅雷不及掩耳就已告結束!
歸青冢、薄幾重、夜深縫三人尚來不及出手相助,繞黑山已亡,冷若雅的“相思刀”已還鞘。
歸青冢嚥了嚥唾沫道:“好快的刀!”
“少一個人分賞金,未必就是一件壞事。”薄幾重冷笑地道:“獨斷專行,想奪頭功,哼哼,繞老大這是活該!”
夜深縫道:“師妹,現在咱們該怎麼辦?”他看向薄幾重,他一向以她馬首是瞻。
薄幾重殺氣突熾:“殺——”
她說到這個“殺”字上時,“三春白雪”歸青冢袍袖一展,已然向冷若雅發動攻擊——
沒有燭火的驛站裡很是黯淡,只有外面悽清的月光,隔着破爛的窗紙透進來,但冷若雅還是看見了他袍袖間陡然出現的暗器。
多如牛芒、細若蚊足的暗器。
——很多、很多的暗器。
“殺”字就是命令,“碧文圓頂”夜深縫的短劍也出動!
在同伴暗器、短劍的交織掩護下,“鳳尾香羅”薄幾重的快刀,再次向冷若雅的背後殺到——
冷若雅一個人,她只有一把刀。
而且,這把刀剛剛已經出手格殺了“萬里黃河”繞黑山,神兵利器,一經殺人,銳氣便盡。
冷若雅接下來的刀法已經沒有第一刀那樣的威勢,但歸青冢、夜深縫、薄幾重的聯手一擊,比之繞黑山烈馬狂槍的一擊,又不知道要狠辣、兇險到幾百倍,她該如何逃生?
她最後戀戀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心想:“不知道那個小蔡是否安全地逃過一劫?”
就在她要捨命作玉碎一戰的關鍵時刻,足踝邊突然伸過一隻手來,然後腳底一軟,突然向地底跌落下去——
急速下墜的那一刻,冷若雅恍惚看到了歸青冢、夜深縫、薄幾重三人慘叫着,倒在漫天劍光裡……
………………
這一頓早餐,肖劍吃得時間很長。
肖劍不是一個拖拉的人,用飯時間長,是因爲吃飯期間,他被傳來的金牌消息接連的打斷了三次。
他剛摸箸,就發現筷子下放着的第十面帶着血色的金牌,上面的消息是:冷若雅在“新浪驛”一舉暴殺“權力幫”悍將繞黑山。
他才舉杯,就發覺盞底的第十一道金牌,帶來的訊息是:歸青冢、夜深縫、薄幾重三大“權力幫”高手伏擊冷若雅失敗,一死兩重傷,死的是夜深縫。
他方取勺,就發掘湯碗裡第十二道求援金牌,提供的消息是:冷若雅已進入“新浪驛”通往“京師”的秘密地道“淘寶洞”!
肖劍對自己親手組建的“騰訊堂”情報網絡感到非常滿意,不管在多麼危急的條件下、多麼艱苦的環境裡,不管敵方的封鎖有多嚴密、狙擊有多瘋狂,自己的手下仍舊能將自己需要的所有消息千方百計傳遞進來,整個消息網非常快捷、周密、而且有效。
染兮遙俊秀的的臉有些發白道:“‘權力幫’三大高手一死兩重傷,全部是一劍之威,誰的劍有如此之快?”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每個字都帶着微微的顫音。
肖劍看見遙遙色變,道:“‘淘寶洞’的出口在哪裡?”
染兮遙低聲道:“回大哥,是京北路最後一站——‘百度亭’。”
肖劍看着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疲倦的道:“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