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格外多雨,接連兩天都是雨天,時而驟時而稀。這團城上沒有雨傘和蓑衣,阿滿出入只好頂個碩大的斗笠,還是從庫房裡翻出來的,不知哪裡漏水,阿滿帶了回來,頭髮總要弄溼。
她摘下斗笠,把它伸出屋檐外,想弄清楚究竟哪裡漏水。把袖子卷的高高的,剛走得熱,冷雨一澆還挺舒服,雨夜的風鋪面拂來,夾雜着水腥氣,阿滿皺着鼻子側頭,聞到屋內飄來一陣陣香味,溫暖迷醉的味道。
“你在門口做什麼?”
阿滿這纔看到景王側躺在牀上,屈肘支頭,閒閒地望着她。
“沒做什麼,看這斗笠到底哪裡漏水。”阿滿笑着把斗笠上的水抖幹,邊擦胳膊上的水,邊朝裡走。“王爺還沒睡?”
景王舒展了下胳膊,幾分慵懶,說:“白日裡困足了,睡不着。你過來。”朝阿滿招手。
阿滿覺着此刻的景王很有些不一樣,一雙眼睛在黑夜中格外亮,她依言過去,說:“屋裡好香,我走前還沒有,是王穩點的麼?”
景王呼吸有些不穩,咳嗽起來。阿滿兩步走過去,順手端起牀邊盛滿的一碗茶水,遞到景王嘴邊。
景王喝急了,又猛地咳嗽起來。
阿滿轉身想去找帕子,卻被景王抓住手腕,用力一拽。茶杯落地,摔得粉碎。阿滿被景王拉到(此處省略二十字)阿滿嚇得如同個呆瓜,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他的手很燙,捏的她很痛,正壓在她心頭上,悶得她幾乎要窒息,很痛苦,但在這痛苦中卻又有一種未明的東西破繭而出。
天邊滾過一陣悶雷,雨聲更急了。
阿滿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看着湊得很近的景王的面龐,他的眉眼有種天生的溫柔,大概是眉毛生得開而且棱角不分明,閉着眼睛更加明顯。但他的動作可實在不溫柔,阿滿現在還不敢動,身體很難受。她與景王側躺着,看着月色下的貴公子滿足地睡去,心裡有了一種變化,好像從前那種焦躁而急切的心情突然就驅散了,很平靜,很甜美的滋味。
屋外夜雨聲聲急。阿滿想起從前在家中,也常常聽這雨韻聲,能促她安眠。京城太乾了,難得夜雨纏綿,阿滿又看了一眼枕邊的男人,安然入眠。
半夜,阿滿被凍醒,半夢半醒間她摸索了半天被子,什麼都沒摸到,只能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她愣好一會兒纔回想起昨夜的一切。景王裹着整牀被子,緊緊攥着被角,阿滿只能看見他黑黝黝的後腦勺。阿滿自己不知怎麼快睡到牀邊來了,他們中間幾乎還可以再睡一個人,阿滿忍不住好笑。
難道還跟王爺搶被子?
靜悄悄地裹了衣服,溜回自己屋中換洗。收拾出來正好遇到歸來的王穩。阿滿不知道該說“來得早,還是來得遲。”笑着點頭就過去了。
二人一前一後進入正殿,景王也起了。
三人雖然都未曾說話,但氣氛異常,顯然經過昨夜的事情,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
阿滿走上前去,給景王穿衣。
王穩看了看,出去了。
阿滿看着景王,有些害羞,臉色紅紅的,呼吸有些不穩。
景王忍不住笑:“你這樣緊張做什麼?”說着稍微彎腰讓阿滿把衣服套進去,嘴正好湊到阿滿耳邊,說:“昨夜弄疼你了?”他的目光彷彿也有熱量,瞬間把阿滿的耳根燒着了。
阿滿按着自己理解的嬌嗔,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喚道:“殿下。”半天卻再沒動靜。阿滿悄悄瞥了一眼,發現景王已經面容整肅,望着遠方不知在想什麼,讓她疑惑剛纔的調笑是真還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王穩這時候端着早飯進來。
“你去吧。”景王揮袖讓阿滿退下。
阿滿呆怔了片刻退出去,背對門口立了會兒,她有點兒鬧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
王穩來關門,阿滿後知後覺地扭頭正好看到兩扇合攏的大門近在眼前,趕緊後撤一步,險些崴了腳。
她忿忿地轉身離開這地方,卻又不知道到哪裡去,在個巴掌大的團城上拖着步子亂逛。不知不覺到了庫房後頭,轉過去正撞見無常、聾子和駝子三人躺着曬太陽,他們三人聽見動靜,都扭頭看過來,阿滿頓覺訕訕,趕緊離開。
遊蕩的時候,阿滿反覆回想着早晨自己跟景王的相處,可能自己那一眼其實並不好看。
她找到裝水的大水缸,左右看自己剛纔那一笑,那一眼,不斷重複,的確不是太好看。大概就是暴露了自己姿色平平的真相,讓王爺認清現實而後後悔了,失去了興趣。但是她那一笑後,景王還盯着她看呀。那就是自己喊的那一聲“殿下”踩到了王爺的心病。阿滿越想越後悔自己無端端喊什麼“殿下”,喊聲“三郎”不更加知情識意麼。
王穩看了她一會兒,看她一會兒樂一會兒愁,嗤笑一聲,走過去拍她肩膀。
阿滿嚇了一跳,見是王穩,心虛討好地笑了笑。
“王爺讓你晚間去他那裡伺候。”王穩說完便走了。
阿滿反應了一下,頓時欣喜若狂,在水缸邊蹦了起來。她飛快地跑起來,迎着初夏的陽光,歡欣無比,張開雙臂旋了兩個圈兒,她想把這個好消息公佈出去,剛朝庫房邁出腳,又收回來----她沒人可說。團城上就這幾個人,阿滿滿心的歡喜沒人分享,她想起了遠在家鄉的父母,若是他們在,說給他們聽,一起高興,該多好。
阿滿的喜悅也就淡了幾分。
阿滿這一下午都在努力睡覺,想養足精神,可惜沒睡着,因爲太興奮反而格外精神,等到天擦黑,反而困勁兒上來了。
阿滿用涼水洗了臉,自語:“這操蛋的。”
換了一套齊整的衣裳,又細細描眉梳頭,因爲沒有薰香,就把香粉細細地撒了一層在衣服上,擔心日頭落得太快,手上毛躁,幾乎把一盒香粉都撒上了,又抖掉。忙活半天,張望外頭天還沒黑透。
阿滿實在難以判斷是不是時間合適,硬着頭皮推開了門。
黑漆漆的,燈滅了。阿滿往裡走了兩步,看見景王已經睡下了,進退尷尬。
“你睡去吧。”景王背對着她說。
阿滿張嘴,幹站了半刻,說:“是。”又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不知哭到何時才睡去。一時氣憤,覺得怎能如此對待自己,一時又氣餒,爲自己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境遇灰心,又一時期待,這關鍵時刻景王大約沒多少好心情。
第二日,阿滿按捺着心情,去主殿伺候,一早晨都沒遇見王穩。只剩她一個面對景王,阿滿有點兒沒底,而且今兒景王看起來心情不好,隨時炸毛的樣子,阿滿更加謹慎,嘴閉得緊緊的。
景王已經可以自己起牀,他扶着牀柱站起來,活動筋骨,也沒開口,看着阿滿忙東忙西。
阿滿有所感一擡頭,卻見景王又抿着嘴把目閃過,面上更加不好看,大約是傷痛,頓時額頭上冷汗直冒。阿滿趕忙過去,將他扶到牀上,換裹傷的藥紗布。
“王穩昨日留下的,說讓今兒給您換上。”阿滿說。
景王捏着拳頭一聲不吭,等阿滿收拾完了,才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神情有些恍惚,目光直愣愣地落在地上,突然問:“你爹對你好麼?”
阿滿頓了頓,說:“我們家中只有我一個,有時淘氣爹爹也打我,捱了打我也恨他,幾天不跟他說話,但到底血脈相連,哪有那麼大的仇,想通了也就過去了,照樣好好的。”
景王仰起臉,說:“是麼。”
阿滿見到這樣的景王,心中很不好受,但她也明白皇家骨肉不同於尋常百姓,他們的愛恨情仇還真讓人看不懂。
“是。”阿滿鄭重地點頭道。
景王轉頭看向她。
阿滿被這樣近的注視嚇了一跳,頓時心中百感交集,一時勇氣在胸中鼓盪,側目正望窗櫺的朽木上竟然長出了一支小花,正在朝陽中搖搖輕顫。
阿滿跪前一步,說:“殿下,你看那小花,奴婢小時候在宮外見過。這花只開一夏,也弱得很,一場雨就落到爛泥裡了。但它們一開就是滿谷,一朵花不惹眼,但是連成片,連成海,風一吹,漫山金波盪漾,讓人看了不禁心驚心贊。” 阿滿看了看景王的神色,柔聲道:“殿下,連這高不過膝頭,徑不足寸許的野菊也知道生命可貴,不可妄費,何況是人呢!”
景王聽完面色古怪地看了看阿滿,而後嗤笑一聲,轉身躺回去了,一手擱在眉眼上,忍不住笑個不停。
阿滿無措,但看他這樣笑,也算是功德圓滿,但再不敢多說話了。任景王睡去,睡到暮色四合。
阿滿在屋外守了許久,怕有不妥,聽見屋裡有輕微的響動,忙在門外喚了兩聲,未見人答,乍着膽子推門進去,剛踩進去一隻腳,黑暗中被人抱住,按在了桌上。
阿滿撲在桌上扭頭,天邊驟然一道閃電,瞬間的白光照亮了景王猙獰的臉,阿滿來不及驚呼,被一掌按在頭上,臉貼在冰涼的桌上,大約翻了茶水,臉上溼漉漉的,還有水順着臉頰(此處省略二十字)。
阿滿痛得張嘴卻叫不出聲。
無奈景王的力氣很大,動作粗野,讓她不得不抓牢桌沿才勉強保持平衡,冰涼的水滴沿着脖子滑落,身後人盡情發泄,這一切好像都跟阿滿沒有關係,(此處省略)。阿滿感覺自己就像一條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魚,被剝了皮,不對,是魚鱗,卻不再痛,只是木木的。
接連幾道閃電,夜雨淅瀝。
冷風吹進來,阿滿冷得一個哆嗦。景王已經從她身上離開,衣衫整齊地垂眸冷瞥着她,他面上還有未消褪緋紅。
阿滿有些害怕,不知他還要做什麼。
王穩突然出現。
景王警覺地扭頭,看清來人,朝裡屋走去。
剩下毫無遮攔的阿滿,阿滿驚叫,滑下桌子,抱緊身子,倉皇地撿起地上的碎衣蔽體。
見狀王穩怔了片刻。
這是王穩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軀體,尤其在夜色中,那朦朧的雨夜給王穩的記憶帶來了異樣的神秘和美妙。那圓滑的肩頭,腰畔柔和的曲線,在雨夜中泛着淨白溫柔的光華,看着那樣的,柔軟,讓王穩震驚。
“來!”景王急道。
王穩越過阿滿,終於留給阿滿垂淚而逃的喘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