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阿滿見到背手而立的順來, 這樣風姿的一個人竟然受辱入宮,屈居人下。

順來看見阿滿,行禮:“貴妃娘娘。”

阿滿在他面前總有些拿不住架子, 淡淡的嗯了一聲。跟順來之間要說的話很多, 但是真見面了卻不知從哪裡開頭。

還是順來先開口:“太子殿下來前讓我給您帶個小禮物。”從懷中捧出一本書。

阿滿接過來一看, 是一本《反經》, 心下疑惑。

“禮物在書裡。”

阿滿翻開書頁, 一頁一頁翻過,露出一枝壓扁的海棠花插在扉頁間,不禁一笑, 問:“他這些日子可好?”

“娘娘爲何不自己去看?”順來見阿滿不言,又道:“太子入宮便養在娘娘膝下, 情同母子, 母親去見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

阿滿聞言, 面上的笑意仍在,但內涵卻變了。

順來說:“太子殿下來前說起, 若是娘娘做她的母后,等他日殿下榮登大位,必將娘娘認作太后,用心孝順。”

阿滿忽然問:“聖上春秋鼎盛,太子今後的路還長得很, 你這番話從何說起?”

順來莞爾一笑, 說:“聖上春秋鼎盛, 卻已經着手安置身後事。不光太子, 娘娘您恐怕也要開始爲後路着想。”

聽了這話阿滿自覺想斥責, 但腦中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先帝的寵妃宋氏,身爲福王生母竟被逼殉葬。便遲了片刻, 再說什麼反而刻意,索性說:“你倒是不遺餘力。”

“自打聖上把找尋太子的差事交給我,我的性命前程便全系在殿下身上了。”順來見阿滿已經動搖,便說:“殿下讓我把這花務必交到娘娘手中,我送到了。可空手無憑難回去覆命。請娘娘給個信物,讓我好交差,讓太子殿下好放心。”

阿滿翻回《反經》首頁,上面果然端端正正寫着“泰嶽”二字,這是李和崇才取的字。無奈一笑,解下腰間的黃龍玉佩,左右摩挲----這是李和嵐抓週時從李慈煊身上抓來的,阿滿一直戴在身上。

順來見是這個物件,心中略驚又喜,恭恭敬敬接過來,口中道:“多謝娘娘,這倒是個極好的彩頭。”

順來接了東西剛要轉身,又想起一事:“昨日東宮到養心殿探病,聖上問東宮,新搬了地方有沒有不稱意的,殿下答只是思念貴妃娘娘。聖上聽了這話,靜了好一會兒。”

阿滿說:“多謝公公美言。”

“是太子與貴妃心意相通。”順來拜別。

夜風微寒,阿滿披了披風,沒乘步輦,一路走到養心殿。

順寶見是她,默默爲她引路。阿滿在門口往裡看了看,裡面指點了兩盞燈,半明半昧瞧不真切,屋裡的溫度與外面相差不大。

李慈煊聽到聲音,問:“誰?是阿滿嗎?”

阿滿走到牀邊,撩開帳子,黯淡的燈光下,李慈煊的臉色灰暗,眼窩凹了下去,下巴都尖了。聽常遇說“聖躬違和”,沒料到李慈煊病的這樣重。

李慈煊緊緊握着她的手,頭靠在她腿邊,說:“你來了。”

阿滿伸手抹上李慈煊的頭髮。

“大概是上天在罰我。”李慈煊嘆了口氣,說:“我以前不信,不信命,不信報應,現在我有點信了。我的玉山、我的皇后、我的兒子都是我的報應。”他攥緊了阿滿的手,說:“你不能,你不能再有事,你要好好的。”

他的神志有些渙散,這些話在他平常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我看見他們了,大約我的日子也不久了。”李慈煊說:“記得那時候四弟最喜歡我,總是跟着我抓着我的袖角,他有一雙桃花眼,特別好看,我喜歡看他笑,但是心裡嫉妒他,父皇最愛他。我把他偷偷堵在牆角揍過他一頓,他還是跟着我。後來他病了,正好遇到了玉山----他倒是命好,我想要的他都得來的那麼容易。我是皇帝又怎麼樣?我還記得他死的時候看着我笑----他在嘲笑我。笑我費盡心機也得不到想要的。”阿滿知道他大概又想起來自己年少時的那段痛苦的愛戀,他再說話氣息不穩:“是的,還好我遇到了你。”

阿滿看向他,這是頭一次聽李慈煊這樣說自己。

“你從前是那麼怕我,可後來我從你眼睛裡看到你愛的是我這個人,多好,被人真心愛着是這樣好。阿滿~~”

阿滿說:“我,我不夠好......”

李慈煊將阿滿的手背貼在自己臉上摩挲,打斷她,說:“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從來都很好。你並沒有被世俗污染,你是最純潔美好的傻姑娘,你讓我怎麼捨得放手,得之我幸,是上天待我不薄。”

阿滿的淚忍不住落下來,抱住李慈煊。

李慈煊在她耳後說:“最想跟你一起去踏青。子女繞膝,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可是一路同行。世人最簡單平凡的感情在帝王身上卻是最難的。我這一生愧對兩個人,一是玉山,一個是你。一個陪我度過年少,一個陪我到最後。”

阿滿聽這話,有些不對,要推開李慈煊,被李慈煊抱得更緊,他說“我對不起你。”

阿滿聽他說的話不詳,只得安慰道:“我知道,你不說我都知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等我們兩個都走不動了,你攙着我,我攙着你去宮外踏青。”

李慈煊聽了這話,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阿滿感覺有淚落在脖頸處,阿滿忽然很安心又很害怕。

“崇兒是個苦孩子,此時立爲太子也是不得已,他還年幼,我求你好好護着他。”李慈煊說。

阿滿一僵,忍了一忍,說:“好,你信我,我便盡力不負你囑託。”

李慈煊推開阿滿,看着她,摸着她的臉頰,說:“對不起,對不起。”

阿滿並不明白李慈煊“對不起”她什麼。

“這才幾日,怎會病得這樣重。”阿滿問常遇:“太醫怎麼說?”

常遇想了想,說:“太醫的原話......”

“不用原話,他們究竟什麼意思吧,一句話裡盡是中焦、瘀滯的。”阿滿打斷道。

“是,娘娘。太醫的意思是聖上的病是日積月累得來的,從前身子健康還能壓制住,哦,就像發大水,起先能用堤壩攔住,但這堤壩缺了個口子,就來勢洶洶堵不住了。”常遇看了眼聖上,說:“根子上,一來勞累,聖上日理萬機,每日睡不過兩個時辰;二來思慮過重,三來傷了心。”說完重重嘆了口氣。

阿滿細細想來,李慈煊年少時頗多挫折,從廢太子登上帝位,其中苦楚心酸旁人難知,背後謀劃算計哪裡不費心力。登基後內憂外患,又遭喪子喪妻失愛之痛,外面看着光鮮,其實內心早已千瘡百孔。

“那太醫說沒說......”阿滿看向常遇。

常遇垂下頭,從袖中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月?”

常遇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