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煙瑢得知這個消息反而糊塗了。
難道“一起進宮”是說這小妮子出宮之後又被段五常從宮外找回來的?既然進了宮又被放出去,再接回來,中間這段把人藏在哪兒呢?爲什麼不直接把人選進來,不是更方便麼?要麼就是出去以後被皇帝發現,而後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進來了,竟然還到了養心殿,這一步步,如此掩人耳目,瞞天過海,倒有當今聖上的風格。
但是既然要瞞天過海,怎麼沒把這些知情人都處置好?這麼輕易就套出了樑阿滿的底細?劉煙瑢轉眼去看雲曄,正跟她的目光對上,雲曄一驚。
“你與你那老鄉……”
雲曄驚道:“我與他家隔得不遠,未進宮前幾乎是他將我帶大的。若是師父不放心,可以讓人再去探。”
劉煙瑢說:“恩,你此次真是立了大大的一功,你來了也有兩年了,平日裡也機警、穩妥,人是好的,我去回了主子,看下個月宮中女官調整把你也薦上去。”
雲曄大喜。
劉煙瑢已經有了打算,得來的結果幾乎讓她從凳子上蹦起來。樑阿滿不僅是落選的宮女,而且被分去了景王府。她把這個結果告訴安莊妃的時候,安莊妃趴在牀上久久未動。
劉煙瑢看見她竟然在發抖,要伸手抱住她,卻被揮開。
安莊妃張牙舞爪地坐起來,問:“消息可靠嗎?”
“雲曄那裡的信兒不準,我就特地讓小顧子再去探了探。那名冊是樑阿滿到養心殿前才借走的,那必然是養心殿那邊借去的,如今常遇身邊只有德順,這樣機密的事情也只有德順合適。德順跟小顧子是牌桌上的賭友又是酒友,昨兒他來回我,不僅樑阿滿是從景王府入宮不假,而且皇上也是知道這回事的。”
安莊妃聞言猛地扭頭看向劉煙瑢,但目光卻沒留在她身上,好像看着很遠處,問:“是麼?怎麼還來?還不夠麼?怎麼沒完沒了啊!”
等她發泄完情緒。
“您看這事怎麼辦?”劉煙瑢問,“皇后和王德妃那邊都沒動靜,應該還沒察覺......”
“你想怎麼辦?告訴皇后跟王元琴麼?皇后這會兒巴不得來個人把我們倆比下去,反正她是皇后,你以爲她這次交出大權心裡痛快?說不定還推波助瀾,阿滿這次回來李福安那個閹賊出了多大的力氣,哼!王元琴如今一門心思只想自己兒子當太子,管她阿滿阿漏的。”
“那...這...”劉煙瑢看安莊妃情緒又起來了,有點兒招架不住。
“既然那麼想當太子,就讓她當太子,就看她有沒這個命,受不受得住!”安莊妃杏眼圓睜,說:“磨墨,我要寫信。”
“給誰?”劉煙瑢就怕安莊妃亂來。
安莊妃轉過頭來,怒氣燒的她雙頰酡紅,水汪汪的一雙美眸,似怒還嗔,看得劉煙瑢都要心軟了。安莊妃說:“還能寫給誰,這世上除了我的爹爹,還有哪個男人記得我,會爲我擔心會問我開心不開心?”話音才落兩行清淚落下,垂到腮邊。
劉煙瑢無奈嘆氣,這主子跟王德妃較勁了這麼多年,阿滿這事怎麼又扯到她身上去了,劉煙瑢又不好說,只好暗思量一番,說:“對,若是讓皇后跟王德妃知道內情,說不定反而不敢動手了,讓他們糊里糊塗出手,趁樑阿滿沒成氣候把她除了。”
阿滿到養心殿後一直未出過門,憋得慌,不僅是禁足的憋悶,而且還有心理上的憋悶。她拜的師父比她還要小一歲,但是資歷老,阿滿這樣一個大齡小宮女在養心殿宮女圈子裡都有些尷尬,因爲在這裡,師父對小宮女的權利極大,可以任意打罰和打發,阿滿的師父是養心殿的白藥,地位僅次於養心殿最高女官尚雲。
尚雲的徒弟李甜兒是個非常年輕的姑娘,當然這是相比於阿滿來說,但是這個姑娘能在衆多宮女中脫穎而出,成爲皇宮中一等一地方的一等女官的徒弟,想來非凡。李甜兒不僅是才幹上,而且姿容出衆,八面玲瓏。
阿滿雖然跟着白藥,但是前頭還有個師姐劉斐,阿滿資歷最淺,年歲最大,一直都低調地過日子。沒想到能引起李甜兒的注意。
劉斐笑着對阿滿說:“你從前認識李甜兒嗎?”
阿滿搖頭。
“呵!”劉斐說:“昨兒個李甜兒說她做了個夢,夢見她心痛,是你拿了把刀捅在她心窩子上。”說完劉斐笑着走了。
阿滿頓時頭大,心中頓時對這李甜兒暗罵一句。往後遇見她越發小心慎言。
天氣漸熱,白藥略胖,愛出汗又愛乾淨,有時候上午一個澡下午一個澡,打水洗衣的活兒全落在阿滿頭上,每日裡一大半時間在浴室裡度過,熱氣蒸騰,一場忙下來也渾身是汗,阿滿便每次留一點兒熱水供自己擦洗。
阿滿整理完畢出來,路過涼亭的時候,見尚雲和白藥領着自己的徒兒都趁着差事忙完還未掌燈的閒暇在乘涼,四人眼見很是和諧,是那種久處而熟的感情,自己湊上去有些破壞氣氛,但是人都看到自己了,師父師姐都在不能不上去打個招呼,於是笑着走上去。
李甜兒正和劉斐打鬧,見到阿滿過來,笑着說道:“就等你了,幫我制住你這師姐,還師姐呢!欺負我哪裡來的風度!”
阿滿沒有她那樣巧嘴,只是傻笑了下,跟尚雲和白藥見禮。
“你呀,還真是愛乾淨,這澡洗得可真夠久的。” 阿滿心下一沉,剛要辯解。李甜兒說着趁阿滿不注意把她推向劉斐,阿滿腳下不穩正好踩在劉斐腳上。
“哈哈哈,你們這是同門相殘!”李甜兒大笑道。
阿滿扶好劉斐,劉斐避開她的眼神。
“哎呀,沒踩傷吧,我是開玩笑的,不曉得阿滿這樣不經推。你不是年歲最長麼,比我們都長得敦厚,沒料到竟是弱柳扶風的病西施。”李甜兒拉住劉斐好一陣噓長問短。
阿滿口中無言,尷尬得只好找了個由頭走了,找個當風的柱子後站着,面對柱子手裡拿根小棍在柱子上來回劃拉。
“這誰呀!”
阿滿嚇了一跳,扭頭看是德順,忙笑道:“是我,樑阿滿。德順公公。”
“在這兒幹嘛呢?”德順瞅了阿滿一眼。
阿滿不是個傻子,這德順對她忽冷忽熱,忙老老實實說:“回公公,我在這兒等我師父和師姐過來,一起回去。”
德順沒說什麼,又瞅他一眼,溜溜達達走了。
他那個眼神,讓阿滿有點兒不舒服,到底關他什麼事呢?阿滿想起李甜兒方纔在晚風中的嬉鬧笑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這樣一個心中並不十分寬厚的人,怎麼能那樣恣意開懷呢?而自己緊緊守着本分,卻難以抒懷襯意。
或許這世上有些看不見摸不着的規則,順着他就能稱心如意,摸不清就處處碰壁。
劉斐見了阿滿,欲言又止,被追上來的李甜兒拉走了。
阿滿心中不安,這宮中本就是個人多口雜的地方,養心殿更甚,不經意一句話出口,轉天滿宮人都能知道,稍微行差踏錯,影響甚廣。阿滿仔仔細細回想了一番近日來的種種,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呀,自己連說話都很少,更沒踏出宮門半步,只有月頭武衝雲來看自己,前幾日安莊妃宮裡的侍女見了一面,能有什麼差池?
她想起來自己根子上有數不清的小辮子,想到這裡,阿滿坐起身,是啊,自己怎麼進宮的,這事不用做文章只要抖落出來就夠了,而且時間難以倒還,怎麼改正?怎麼彌補?怎麼洗刷?都是徒勞。
阿滿推門出去,天邊是彎峨眉月,在蒼穹上真是輕細溫柔如美人峨眉,照在地上,朦朦朧朧的,暮夏的夜風吹在身上愜意,阿滿望着彎月,靜謐的夜色中風夾着暗暗的芬芳,撩動她的裙襬輕撫在腿上,她頓覺人世美好,不禁貪戀當下的平靜和適意。
風漸起,阿滿張開雙臂,讓風把自己吹的更加爽利。意外的,雖覺委屈,但她沒有了當年那樣激烈的情緒,也不想哭,只是淡淡一笑----還有什麼好傷心的,這之後的幾年是她撿來的,若是沒有無常當年的相助,自己早已命喪團城,爛在一灘污血中,死在當年的憤恨不甘中了。
只有經歷過那樣的痛苦,纔會感念人生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