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

阿滿在屋檐下,看着這一切。轉頭看見無常的目光落在李慈煥倒地的地方,但明顯在想着其他,臉上的神情在雨幕中顯得沉痛而悲切。

這天夜裡,無常、阿滿、聾子和駝子被王府裡的火光驚醒,他們四人聚在城頭,望着王府中最中心的位置有熊熊烈火,煙塵直衝雲霄。府中亂作一團,到處是慘叫和哭嚎聲。

“那是主殿。”聾子說,“是皇帝讓燒死她,還是她自己點的火啊?”

無常冷笑一聲:“這還倒有幾分膽色。按規矩,夫人以上都得殉葬,反正都得死不如自己動手乾淨,得勢時不可一世張牙舞爪,失勢了又哭又叫,也好意思爭天下。”

這話說的是就是李慈煥了。

阿滿專心望着着火處,問:“那夫人以下呢?”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

聾子說:“這得看皇帝。有的砍了,有的流放,還有的赦免。”

一時間,幾個人都沒說話,默默看着眼前亂象。

“你去。”無常對駝子說。

駝子點頭,翻身從城頭越下,那身手在阿滿看來比王穩有過之無不及。

“我那孩子呢?”阿滿問。

兩個人都沒做聲。

景王和王妃都死了,這小娃娃還能活着?再說了,皇帝能容他還留在這世上?

阿滿轉身往大門跑去。

無常拉住她,說:“趁他們來收屍的時候我就去找了,闔府裡就沒人知道,沒人知道有這麼個孩子。”

“王穩,王穩知道。”阿滿掙脫不開,大叫道,“我要去找他!”

“你找什麼找,出去就被逮着了。”無常說,“沒有他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阿滿不管,無常無奈只得將她打暈扛回去。

等駝子回來,無常看着阿滿直嘬牙花子。他還在醞釀怎麼說,聾子已經打了水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瓢水盡數潑在了阿滿臉上。無常跟駝子二人出手都沒拉住。

“唉喲喂~”無常攔住二人一齊往後退了一步。

阿滿醒來,看着如臨大敵的三人,有點兒蒙。

“孩子被送走了。”無常說,說完一捅駝子。

“對,對對,王穩把他送走了。”駝子使勁點頭。

阿滿想起來,聽完他們的話,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聾子口型說:“這就過關了。”被無常踢出門外。

“你別想不開。”無常道,“那小崽子命大的狠,景王兩公婆既然想留後自然會作萬全的準備。”

其實那孩子就根本沒在王府裡出現過,他們一點音訊都沒有摸到。

駝子看了無常一眼,出去了。

阿滿說:“我知道,謝謝你。就算找到了又怎樣,我自己都小命難保,還能怎樣?你說的對,我應該忘了他。”

看阿滿這樣,無常反而嘆了口氣蹲下來,說:“丫頭,人得往前看,你看他們都死了,你活到最後,從前的什麼都不管,都是你贏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再說了,人都有年輕的時候,年少輕狂啊,人不傻不少年麼。”

阿滿問:“你有麼?”

無常一愣,坐下來,說:“有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誰還記得?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也就知道就那麼回事,沒什麼能長久放到心上,沒什麼是不會變的。再濃的情,再痛的傷,時間一過,就慢慢忘了。人吶,若是放不下過去,這輩子就完了。不能這樣。”

阿滿漠然良久,她說:“我忘不了。”

“啊?”無常反而嘿嘿一笑,“忘不了就不忘了吧,反正也就這樣了。”

無常又問:“你後悔麼,來京城?”

阿滿默然片刻,說:“我不後悔。”若是後悔,如何能從當初的苦痛中抽身,只有閉着眼一往直前,不能後悔。

無常看了她良久,說:“你還年輕,一個不留神就可能碰到意料之外的事情,新的機緣。錯了就錯了,別再擱在心裡頭。誰不犯錯呢?錯的越早禍事越小。”

“外面完了嗎?”阿滿問。

“完了,就等天明分批押送出去了。”無常說。

“那我們呢?沒人來找我們啊!”阿滿疑惑。

“今兒是大體分個批,把府裡的主子管家清算了,咱們這些小蝦米還沒輪上,得等兩日才慢慢到我們。”無常說,“你歇着吧,我也去了。”

這一等卻等了十三日,府中的人被盡數清理乾淨,只留了三個老太監看守空宅,也沒有人理會團城中的四個人。

看着禁軍散去,曲終人散。

又過了半個月,只有越發冷清的王府。

阿滿有點兒好笑----這是,把他們給忘了?

“還真有可能。”駝子說:“團城從前是劃歸宮裡的,我們的名字也都是內務府掛名,後來因爲景王分府,他愛鶴,先皇就把這地方劃給景王府,但咱們的名字恐怕還是寫在內務府名下的,抄家的人鬧不清楚也有可能,而且團城這裡又偏。”

“是,咱們幾個又都躲在後頭,只怕真是以爲這裡沒人才把景王弄進來的。”無常說。

“我呢?”阿滿問。

“那兩公婆還能留你的名字?送你進來的時候就把名字劃了,說不好索性編了個‘入府病亡’。”無常白了她一眼,笑道:“得,你得給自己另取個名字了,世上可沒樑阿滿這人了。”

“既然不能滿,就缺吧,叫樑阿缺。”聾子打趣道。

四人大笑。

沒想到阿滿曾經對自己沒名沒分耿耿於懷,沒料到今日竟然因此逃過一劫,真是世事難料。

團城的日子與世無爭,這裡恰似一方被人遺忘的淨土,安然度日。

阿滿卻發愁,因爲他們的存米快吃完了。

“我說丫頭,你不痛快不能拿我們撒氣是不是,這都吃了三天的稀粥了,我腸子都快細了。”無常嚷嚷。

“就是!我要吃乾飯!”聾子大叫。

“滾你麻蛋。”無常把他拍開。

阿滿把他們領到米缸前,掀開蓋子,裡面的米幾乎遮不住底了。

“就這啊!”聾子笑起來。

“你來。”聾子打頭,把人領到倉庫,撥開橫七豎八的雜物,露出一扇小門,他把鑰匙給阿滿,說“你看看去。”

阿滿打開小門一看,裡面是滿滿的穀子。

“這是咱的小金庫。”聾子拿回鑰匙,遞給駝子。

“這麼多糧食。你們怎麼辦到的?”阿滿問。

“我們的月例啊,咱都沒要銀子,都要的糧食,怎麼樣,有遠見卓識吧。”聾子拍拍胸脯。

“喲,還遠見卓識。”阿滿也開起玩笑,“咦,不對,上回不是,就是我纔來的那個月不是去領了月例銀子麼?”

這一說無常有點尷尬,這個那個半天,說:“廢話真多,走,煮飯去,肚子都被你的稀粥撐成口袋了。”

阿滿鼻子一酸,她在旁人的蔑視中能堅持不哭,可感受到眼前這幾人真心的愛護,忍不住落下淚來。

“怎麼哭了?後悔喝了三天粥?”聾子說。

阿滿又破涕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