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府邸。
秋香正指揮僕役打掃門口的兩座石獅子與獸面大門,她看着幹活的人都很盡心,於是斂裙過臺階,到裡面。
周銘背在身後的手握着書卷,另一隻手在身前,他披着錦衣,看上去再出神。
不遠處,一片冷氣如霜,倒掛下來,垂在已結冰的假山池子裡,粼粼的寒光凝若鏡面,倒映出他手中打開的書卷,上面寫着人名,稀稀疏疏的。
秋香過來,忍不住道:“老爺,青少爺可能過一會回來,去屋裡等吧。”
現在天寒地凍,積雪盈尺,周銘身上病根一直沒除,有時候比普通人還弱不禁風,受了涼,很遭罪。
周銘因爲重病纏身的緣故,臉色一向發白,可現在太高興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居然隱隱有一種面容紅潤,他握着書卷,樂呵呵地道:“也快回來了,不急,不急。”
秋香也知道自家老爺的性子,不再多勸,只得又給他披了一件厚棉衣。在同時,她也在心裡祈禱:希望青少爺能早一點回來。
彷彿周青真聽到了一樣,很快的,腳步聲就從外面響了起來,周青踏着臺階進來,衣帶上佩戴的玉佩,稍一動彈,就有絲絲玉音,聲聲成韻。
“舅舅,你怎麼又出來了?”
剛進來的周青看到周銘,口中一邊埋怨,一邊把對方攙迴向陽的一間茶室。
這一間茶室有一個大火爐燒火,暖氣如雲煙,四下瀰漫,映着向陽的幾扇大大窗戶,日光絲絲縷縷透了進來,照在木質的地步上,居然有一種春天的明亮和暖洋洋。
秋香提裙去沖茶,周銘和周青兩人則在臨窗位置坐下,相對而談。
周青開口道:“族中大考,凌雲殿的一過,其他的青雲苑大管家已準備妥當,我只走了一圈,就過去了。”
真虧了青雲苑出力,不然的話,過是肯定能過,但有周落雲的勢力使壞的話,肯定會拖延時間。
族中大考的事算是了結,又說最近正在做的事:“我今日見了落山居的人,他們沒有明確表態。”
“嗯。”
周銘展開書卷,在上面記了一筆,然後又畫了一個圈,纔開口道:“能有這麼多的人願意支持你,已很難得。”
這句話,他說的發自內心。
書卷上的名字都是在衡南周氏上有一定影響的人物,他們願意支持周青前往驚辰法會,一方面,因爲想結個善緣;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周青這次在凌雲殿展現出的無匹資質。
仙骨九分,異象一品,這樣的資質在衡南周氏都是幾百年一出。擁有這樣資質的族中子弟,不去參加驚辰法會的話,很多人會有話說的。
衡南周氏作爲傳承上千年的世家,即使有腐朽,有齷齪,可不管如何,很多人心裡也有一把“尺子”。他們用這“尺子”丈量自己,丈量別人,丈量家族的規矩。
秋香此時過來,她先從造型精緻的茶罐中取出茶葉,放到茶盞中,然後一手持銅壺,微微彎腰,沸水自如鶴喙的壺口激射,筆直一線,正好落入新白瓷色的茶盅中。
只聽一聲輕響,茶葉已在熱水中翻滾,芽葉隨着香氣舒展開來,清翠鮮明,珊珊可愛。
周青擡手取來一盞,託在手中,他沒有立即飲用,只是感應着茶盞中傳來的溫潤,想了一會,才道:“舅舅,有這些人支持,我取得一個去參加驚辰法會的名額,大有可能。”
大有可能,那就是說,還有意外。
周銘聽懂了話語中的意思,他人映着從玻璃窗中透進來的日光,斑駁之後,如撲簌簌的金色花紋,他嘆息一聲,道:“你的身份問題啊。”
周青自小跟着自己回到衡南周氏,在以往,幾乎也享受着正常衡南周氏子弟的待遇。可遇到這種關乎族中的大事,周青的身份肯定會被人挑出來說話,必言內外之別。
不然的話,以周青所展現出的驚人資質,必然會鎖定一個名額,無人能與之相爭。
周青瞧見自己舅舅面上若有若無的擔憂,他轉了轉手中潔白如霜雪的茶盅,裡面茶葉完全舒展開,嗅到的茶香沒有任何的煙火氣,於是道:“舅舅,在凌雲殿中,讓族中人看到了九分仙骨,他們支持我,更多因爲九分仙骨的名頭太大。”
說到這,周青的目光中銳利之色一閃而逝,道:“可對於整個衡南周氏來講,我畢竟崛起太晚,比不上其他族中早早就嶄露頭角的天才。”
“找個機會,拉攏那些舉棋不定的。”
周銘聽完,擡頭看了眼,笑了笑,道:“這一環扣一環的,來的倒快。你既然有主意,那就做吧。”
話語中,有一種釋然。
不到十五歲的少年郎,已不需自己的羽翼庇護,開始鷹擊長空,展翅高翔了。
“等個消息。”
周青說了一句,他搖了搖茶盅,見茶已完全泡開,茶葉豎沉於盅底,根根分明,如鮮筍破土,黛綠氤氳,芽光水色,渾然一體,香氣浸人,道:“舅舅,喝茶。”
周銘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香在齒間流轉,他眯上眼睛,有一種心滿意足。
待喝完茶,周青讓秋香扶着舅舅去休息,他一個人坐在茶室內,木質地板上暈着大小的光暈,沒了正午的燦金,而是一種淡淡的暗色。
一般來講,名聲和聲望的積累,需要時間的沉澱。可現在驚辰法會漸近,衡南周氏要定下參會名單,就必須用一點手段了。
他這樣坐着,想着事,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在此時,外面有僕役進來,稟告道:“青少爺,青雲苑來人了,要見你。”
“來了。 ”
周青一聽,目光爆發出一團銀輝,他站起身來,離開茶室,大步向外面去。
已是,夜深人靜。
臨水的高樓上,點着麒麟面的玉燈,把四下都照出一種白晝之感。
周克文站在窗前,身後的窗戶大開,月白霜墜,落入湖中,有一種水光和寒意的交暈。
他濃眉如刀,看着在中央和人說話的周落雲,對方頭戴金冠,身披雲錦細袍,英俊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動了動,和身邊的妹妹小聲說話,道:“平易近人啊,還是第一次見到。”
平易近人四個字,有一點嘲諷。
周落雲在年輕一代中極突出,所以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向“上”看,對同輩之人有一種淡淡的“頤指氣使”。
像這樣對族中同輩的釋放善意,真非常少見。
她的妹妹頭上扎着個小圓髻,玉色葫蘆葉子覆在上面,看上去乖巧可愛,她先瞪了自家哥哥一眼,讓他不要胡說,然後才小聲道:“周青最近一直在族中走動,不少人對他大加讚賞,風頭一時無兩,落雲哥可能有點坐不住了。”
“聽說周青和周落雲有矛盾?”周克文濃眉大眼的,可有一顆八卦的心,他眼睛閃爍着光彩,道:“可惜這次小聚會沒人邀請周青,不然的話,就熱鬧了。”
“你看熱鬧不嫌事大。”
葫蘆葉子的女孩白了這不靠譜的哥哥一眼,她轉過頭,剛好看到門口冷光入內,一個少年人踏步過來,容貌俊美,眸子清幽,不由得喃喃道:“好像,好像,好像真是周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