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漫天霜白一收,懸在半空的《拜靈東歸圖》已經翻到最後一頁,然後似緩實疾地合攏,往上一卷,重新化爲女子,赤足如蓮。
她看了一眼,然後一揮袖,一道虹橋起於腳下,墜着貝葉靈文,向靈金大殿深處去了,很快就消失不見。
只餘下原地依稀可見的靈文,森然如刀劍,銳利非常,只看一眼,就彷彿能聽到轟然的雷鳴,眼前撲簌簌的森白橫過來,蘊含冷意,直入神魂。
周青端坐在地上,眉心之處,凝如霜輪,裡有萬千篆文生滅,和留在原地的靈文共振,發出莫名的玄音。
他望着《拜靈東歸圖》消失的方向,目中若有所思。
《拜靈東歸圖》的書靈很清楚,自己能夠和靈金大殿的本源之力共鳴,肯定在金行之道有着超乎尋常的領悟,或靈光乍現,或妙手偶得,或厚積薄發,或獨具匠心。
書靈在靈金大殿修煉幾千年,一心參悟金行之道,想打破己身侷限,修成人身。任何可能提升自己的機會,她都不會錯過。碰到這樣的局面,她自然要跳出來,把這一種感悟取在手裡,增加自己的積累。
想到這,周青挑了挑眉,《拜靈東歸圖》的書靈得償所願,自己也藉此機會,得以參悟《拜靈東歸圖》的玄妙不說,還與之交流,在金行大道上穩穩前進了一大步。
甚至考慮到書靈的特殊性,這一下,不亞於被宗門裡一位修煉金行玄功的洞天真人的傳法。
“還有沒有書靈了?”
周青大袖一揮,站起身來,頂門之上,靈金真氣升騰,一片霜白。
按照這個程度,再來幾個如《拜靈東歸圖》的書靈,自己能夠把金行之道推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不過等了好一會,四下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呼。”
周青吐出一口濁氣,看來即使如靈金大殿這樣的奇異空間,像《拜靈東歸圖》這樣能自發生出靈識的書靈也是少之又少,極爲罕見。
突然之間,周青若有所覺擡頭看去。下一刻,只見天缺一口,自裡面激射出無數的金芒,越來越多,到最後,形成一道宏大的金屬長河。四下的光投入其中,似乎被波光所吞,氤氳出相依的冷色,微微的雨意升騰。
在波光之上,並肩走下兩人,一男一女,頂門上罡雲開合,眸子轉動間,生出些許燦白之光,讓周匝都變得明淨了三分。
“見過兩位真人。”
周青看到兩人,上前行了一禮,他神情平定,姿態從容,晉升真傳之後,雖還是煉氣境界,但對上門中一般的元嬰真人,並不是完全處於劣勢。
範子康看了一眼眼前少年眉心上正在徐徐散去的霜輪,微微點頭,笑着打趣,道:“周青,要不是你,我和白道友還沒緣見到《拜靈東歸圖》這樣的書靈。”
白安彤背後一片異彩,裡面一片月明,照見水影,道:“這是難得的機緣,你回去之後,好好參悟,《拜靈東歸圖》這一門玄功來頭不小,我可知道,我們宗門之中曾有洞天真人親來尋此道書一觀。”
一個如沐春風,一個淳淳教導,兩位真人對上週青,態度都非常和善。
畢竟在沒有直接衝突下,他們不會吝嗇對一位前途無量的真傳弟子表達善意。
周青轉着念頭,謹慎又不失禮貌地和兩位真人說話。
說了一會後,周青提到,道:“兩位真人,我今日準備見一下《靈命降金書》的真本。”
“《靈命降金書》的真本。”範子康點點頭,沒有意外,道:“真本在靈金大殿的最深處,外人難以進入,我和白道友送你進去。”
“謝過兩位真人。”周青一聽,目光炯然,放出光來,他相信,以他現在對《靈命降金書》這一門玄功的理解,以及對金行之道的感悟,見到真本後絕對會有收穫。
範子康自袖中取出一面令牌,陽紋如刻,法力往裡一送,頓時間,令牌之上,浮現出萬千的篆文,每一個篆文都泛着燦白的寶光,匯聚起來,繞於周青的四下,不斷碰撞,發出叮咚叮咚的聲音。
白安彤看到這裡,輕輕一笑,也取出一面令牌,陰刻細密,法力一吐,自令牌之中,吐出一道光,直奔周青而去。
只聽“轟隆”一聲大響,陰刻令牌裡的光一到周青周圍,立刻投入到他周圍的篆文裡,篆文光芒大盛,排列組合,形成一種奇異的卦象,然後裹住周青,硬生生撕裂空間,向靈金大殿最深處投去。
兩位真人,每人手中各自持有一面令牌,兩個令牌合璧,纔可打開前往《靈命降金書》真本的空間。
“到了。”
周青睜開眼,入目的就是一片燦白的空間,無數不可思議的光從四面八方投過來,照在一塵不染的地面上,映着霜色,晶瑩剔透,如粼粼的清波。
置身其中,一片霜白,不見他物。
至於《靈命降金書》的真本,根本沒有。
周青略一沉吟,有了判斷,他運轉《靈命降金書》的玄功,頂門之上,靈金真氣升騰而出,如一簾細細小小的霜雨,瀰漫四下。
似乎感應到周青身上的靈金真氣,周青的身前,驀然冒出萬千之光,旋即如蓮花盛開,託舉出一座高聳入雲的牌樓。霜玉爲基,琉璃成瓦,鐫刻着無數玄妙的金行妙文。
時不時竄出一團團燦爛的光芒,彩映周匝,光明四方,相互碰撞後,或化爲霜劍,或凝成金山,或化爲雲水,千姿百態,各不相同,組合在一起,講述一種玄之又玄之道。
在牌樓的中央,正有一本道書緩緩展開,銳利古樸,不可思議的文字浮現,每一個都有着日月之大,星辰之明,山河之壯觀,大地之厚重。
“《靈命降金書》真本。”
自從看到這道書之後,周青的神意之中,滿是變化無窮的文字,難以言說的玄妙流轉,自內到外,生成變化。
正中午,妙音洞。
外面楊柳陰陰,細雨自枝葉上滑下,落入水中,打開遊絲所染的新綠,暈出一圈又一圈細小的漣漪。越往遠處,漣漪越小,到最後,幾乎看不見,只餘下數點雨聲尚在。
左曼姝頂中作髻,餘下青絲垂到身後,用一隻幽深色彩的銅環束起,環上鐫刻細紋,正散發着幽幽的光,如花上剛剛停下來的晴色,映照出她並不算驚豔的面容上,正有一抹陰翳,驅之不散,越聚越濃。
她手中的玉如意,攥在掌中,都有一抹深綠蜿蜒而上,把花紋描了出來,顯示出她內心的怒氣。
原本喜歡在她周圍露面的侍女們,此刻是有多遠躲多遠,生怕一個不小心引得她怒氣上涌,打個半死。
正在此時,從外面,橫來一道寶氣,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厚重承載,日光照在上面,繞有七彩之色,再然後,山峰上拔,橫絕四下,上撐天,下柱地。
山峰橫空而來,眼前出現大片大片的土黃之色,到了跟前,才倏爾一收,走出一人。
來人是個青年人,他頭戴寶冠,身披法衣,上面繡着千峰疊嶂,走動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厚重。
來人正是蒙飛,他來到後,沒有說話,而是徑直尋一雲榻坐下,頂門上現出丹煞之力,厚重如山。
又過一會,左曼殊睜開眼,好像此時纔看到蒙飛一樣,道:“蒙師兄來了。”
“左師妹。”蒙飛看上去單刀直入,神態誠懇,道:“我是登門道歉來了。”
聽到道歉兩個字,左曼殊好像被針扎一樣,美眸一縮,沒有說話,只是把手中的玉如意攥地更緊了。
蒙飛看在眼中,眸中異彩一閃而逝,繼續道:“我沒想到周青這麼難對付,讓左師妹你在他開府大典上做事,確實欠考慮了。”
左曼殊一聽,玉顏之上,一片通紅,她是又羞又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新晉真傳的開府大典上,她全力以赴,與對方武鬥,結果卻落個自身處於守勢,簡直丟人現眼。
最後的結果,更是讓新晉真傳周青不但順利開府,而且還表現驚人,引得掌教真人出手。
都過去這麼久了,她一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好像油鍋裡的大蝦一樣,坐立不安。
自己前往太和島之事,簡直成了上一屆真傳弟子對新晉真傳弟子之恥。
這一下,最起碼在真一宗門中,自己都快要擡不起頭來了。
左曼殊深吸好幾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怒意,她看到對面蒙飛面上的歉意,又覺得好不容易壓下的怒意又往上冒,她的聲音從細密的貝齒縫中擠出來一樣,道:“此事是我技不如人,不怪周青,更不怪你左師兄。”
蒙飛能夠聽出來,眼前這一位左曼殊左師妹,不但對周青恨之入骨,對自己也有不滿。
在她看來,要不是她爲了還自己人情,也不會在周青的開府大典上找上週青,正面開撕,鬧個如今這樣的局面。
不過蒙飛表面上,好像對此沒有任何察覺一樣,他挺直身子,聲音沉沉,有一種不可置疑,道:“我確實對周青瞭解不夠,讓左師妹你準備不足,纔出了差池。左師妹,你放心,待找到機會,我一定好好教訓教訓周青。”
見向來強勢的蒙飛如此伏低做小,左曼殊面上的神情好看了一點,她把玉如意放到案上,頂門之上的真氣氤氳,如竿竿新竹,隱有香氣。
蒙飛看到差不多了,他頂門上的丹煞之力涌動,如山嶽墜霞,一片光明,道:“左師妹,你可知道,爲何吳中在太和島的開府大典上也對周青不依不饒?”
“爲何?”
左曼殊一聽,來了興趣。
在他們這一屆的真傳弟子中,吳中稱得上背景最深,資質最好的,他向來行事也飄忽不定,讓人難以捉摸。
他突然在太和島的開府大典上對周青全力以赴,確實挺奇怪的。
實際上,要不是她最近因爲開府之事氣急敗壞,不願意出府見人,她早就去打探此事了。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有消息透出來了。”說到這,蒙飛的眸子變得幽深,有一種凜然殺機,道:“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觀德真人放出話來,準備在吳中和周青之間,收錄一人,到自己的門下。”
他頓了頓,道:“可不是那種形式上的收徒,而是要當關門弟子的。”
“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觀德真人。”聽到這個名字,左曼殊眼瞳之中,目光閃了好幾次,好一會才道:“原來如此。”
對於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觀德真人,她比一般宗門中的真傳都要了解,如果能夠拜入其門下,成爲關門弟子,繼承衣鉢,好處實在太大了。
吳中和周青在這方面的競爭,激烈程度,可是比自己受蒙飛所託,找一下他的茬,要激烈地多的多。
左曼殊轉了轉目光,道:“有這樣的競爭,吳中和周青肯定勢不兩立了。”
“周青有吳中這樣的競爭者,以後在東勝陸洲中的日子也不會一直順風順水。”
身爲同一屆的真傳,左曼殊深深知道吳中的厲害。他此次在周青開府大典上失了手,愈發知道周青的難纏,以後的手段會更激烈。
蒙飛做直身子,面容上沒有笑容,整個人堂皇沉凝,道:“此事關係不小,我準備去拜訪拜訪這一位吳師弟。”
“應該的。”
左曼殊點點頭,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以左丘蒙氏和洛川周氏的敵對,再加上吳中和周青在長陵妙真御道洞天上的爭奪,蒙飛和吳中見面,想必會有個好結果。
蒙飛又說了幾句,告辭離開。
到了外面,他看着天光,展開之後,燦然如錦繡,久久不語,最後還是輕輕嘆息一聲。
原本跟着他的蒙子夏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精神抖擻的少年,他聽到蒙飛的嘆息,道:“拜託左曼殊在開府大典上對付周青,成了的話最好,不成的話,也可以像現在這樣,讓左曼殊和周青結下仇恨,讓周青多一個大敵,兩全其美之策,大哥你怎麼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