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印記,不正是當年丹華密地之中,那最後的額前一吻,留下的嗎?
想不到,百年之後,她依舊是趙國公主。
而我,還是當年的那個人嗎……
心情稍平,朱珏緊了緊臂彎,對着瑩如瓷玉的女童,用女童還不能理解的目光,重重點了點頭。
他忽然擡起了頭,對着面前的貴婦道。
“傾世美玉,豈能沾染塵世?這女孩,我帶走了……放心,我會善待她的。”
那貴婦本侍奉帝王,玲瓏心計。
可此刻大庭廣衆,面對這如神男子,卻傻愣愣地點了點頭,竟毫無一絲扭拒之心。
那男子單手挽住女娃,已是轉過身形,將目光投向四方大衆。
只見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朗朗言到。
“這一年來,我遊跡四海,觀小西天早已深入人心,幾成毒瘤。那寺院祝禱,海捐亂施之人,多是貪官惡吏,高堂巨匪。捐施之後,益發猖狂,以爲有依。殊不知,爾等信賴之神,若收了你的銀錢,爲你擋災,任爾橫行,又何異貪官?那小西天一面說不要耽誤於神通,一面又四處展露神通,以此吸納信衆。殊不知,他們口中的外道,亦有神通。那神通說好也好,說壞也壞……有大法力又如何?於螻於蟻,凡人亦如天神,巍巍如山,巨力橫行,可能說,我們就是好的嗎?”
這話說完,來人輕輕一頓。
下方諸人,皆露出深思之色,更有一些,目泛異彩,如得珠玉。
此刻早有人偷偷俯在普善耳前。
“不能再讓他繼續說下去了,大師早作決斷!”
是啊,不能再讓他繼續蠱惑下去了,不然這天下人心,還怎麼收拾?
小西天百年之功,或毀於一旦!
普善終於勃然而起,戟指當中男子道。
“諸位,此人是妖魔幻化的外道!雖然今日盛事,不便打打殺殺,但他蠱惑不止,滋擾無盡,說不得,不要怨我們大煞風景了……來人呀,給我捉住此人!”
方纔的普化慈悲之音,尾音早露出狠戾。
話音未落,座後已是騰然跳出八人。
紅衣立帽,斜袒束腰,正是此番小西天派出的保鏢之人。
這八人不由分說,齊聲出手,聯手推出八掌。
頓時八道黃光齊齊射向場中空地上的那個男子,當然,還有他懷中抱着的趙國小公主……趙初心。
此時此刻,小西天已顧忌不了那麼多了。
普善早發出暗訊,來人是個高手。
若是今日此番放跑了此人,那會場之中,所有小西天的人恐怕都要被問責。
倏然間八道黃光齊至,定定立在場中的男子竟躲都不躲,連眼神都未變化。
此刻唯有女孩聽清了男子口中的喃喃話語。
“無色掌麼……用金光術掩藏無色掌的細微變化,看來小西天的人這些年倒是有些長進……”
話音未落。
“噗、噗、噗……”
原本聲勢驚人的八掌,落在男子身週三尺之外,便如碰到一面無形氣盾,化爲輕飄飄的湮滅之音,消失了。
不,應該更像是五色黑洞,因爲連空氣的震盪波動和迴響之音,都被吸收殆盡。
本該身處風暴之中的男子,此刻卻如清風雲間,平靜的臉上,不屑地笑了笑。
只見他反手用無名指輕輕一彈,“去!”
一指淡藍,如遊移花束。
頓時藍光如閃電般在天空滋長般,分離了出去,眨眼間分出八個線端,恰好點在目瞪口呆的那八位護法胸口。
竟是同時中招!
這可憐的八人,竟連“啊!”字都只喊出了半句,喉嚨便麻痹地出不了音,呆呆立在原地,擺出剛剛出招時的造型,如同蠟像雕塑。
“你!你……”
普善見男子目光轉向自己,頓時倒撐着倒退,露出驚惶求饒之色。
他本是個辯才,修爲不高。
但他知道,小西天派出的這八位,乃是貨真價實的護法,嬰神境之尊!
孰料想八位一招不到,齊齊被定,難道來人,是嬰神境巔峰,抑或是神變境嗎?
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但恐懼中的可怕後果並未真個發生。
男子只看了他倉惶神態一眼,便不屑地搖了搖頭。
“你回去告訴你們那天主,就說當年那人,已經回來了。”
說罷不待普善露出疑惑欲問又不敢問的表情,便無視般將身軀轉了過去,面向下方喧擾衆人。
看到紛爭要起,能飛的修士都飛了,可週遭數萬人,絕大多數,依舊還是凡人,向外擁擠推搡,一時也出去不得。
誰成想,上方高臺上的動手,也只是瞬息之間,數萬人還沒怎麼反應過來,打鬥便結束了。
看到那深不可測的男子望向這邊,騷動的人羣頓時默契地寂靜下來,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個時候,人們纔有些如夢初醒。
原來,什麼辯法講義,都是虛的。
唯有實力,纔是傲立天地的資本!
只見上方那如神男子,一手挽住懵然無知的女童,單手負在背後,如電目光掃來,衆人都低下頭去,唯有一些膽大的,才悄悄擡頭,憧憬地窺視着那一絲……無邊風逸。
男子對着衆人點了點頭。
“言盡於此,有緣者自得,無心者難拉。滅一教一派不難,難的是收拾這天下人心,既然火種已經種下,我便……去了!”
說罷單足一點,身形逐漸模糊,竟和那女童,化爲兩縷清風,消失了。
只餘下了目瞪口呆、遽然有悟的悠悠人羣……
三個月後。
第七峰下。
這裡歷經百年,經營造作,早如福地洞天。
誰能知道,一個百年前荒廢門派的下方,已是綿延數百里的巨大空間。
丹華派,抗魔盟的中樞要人,都齊聚於此。
他們在隆重拜見了百年歸來的男子之後,大廳之中,只留下了三人。
除了抱着女童、危坐寶椅的朱珏之外,下方斜首立着的,便是如今丹華派的副宗主,昔年朱珏半道收下的弟子,蔡雲。
蔡雲如今已是百餘歲,但也不過是二十許的容貌。
此刻已是靜室無人,方纔的疑惑終於不用再掩藏。
只見他畢恭畢敬地拱了拱手,“師尊,不知這女童,是……”
朱珏卻低下頭去,望了那酣睡的女娃一眼,輕輕一嘆。
“你的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