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姚遠就起來了。說是起來,其實壓根就沒睡過,她只是在沙發上窩了幾個小時。
近半年來,只要難以入睡,姚遠多半會窩在沙發裡。客廳裡有一組黑白相間的寬大布藝沙發。橫放在窗邊,正對着門的是一張單人沙發。窩在裡面,抱着加菲貓靠墊,總會讓她產生一種靠在一個溫暖的懷中的感覺,內心也就不再感到那麼孤單了。
“鈴…鈴…”臥室裡的鬧鐘響了起來,六點了。
姚遠屬於那種愛睡懶覺的人。可惜,教師這個職業決定了她沒睡懶覺的命。一開始,她在手機上設置了叫醒鬧鐘。可一聽到鬧鈴響,她會習慣性地伸出手,從牀頭櫃上拿起手機,掐掉,繼續睡,結果好幾次弄得差點遲到。爲了徹底糾正自己這一毛病,她又弄了個鬧鐘,放在電視機上,這樣,爲了不影響肖子凱睡覺,一聽到手機鬧鈴響起,她就必須第一時間從牀上彈起,趕在鬧鐘響起之前掐斷它。長期訓練的結果是卓有成效的,有一次外出旅遊時,手機鬧鈴響起的瞬間,她彈起的速度令睡同一個房間的許若妍歎爲觀止,戲言她是否有過長期的軍旅生涯。
今天,終於再也沒有必要掐斷這鈴聲了。姚遠繼續窩在沙發裡,讓它響了個夠。
十幾分鍾後,姚遠從沙發上站起來,使勁搓了搓痠痛的腰。走進衛生間,呆呆地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女人滿臉憔悴,大大的黑眼圈彷彿是用濃重的顏色描畫上去的,雙眼簡直看不到焦距。一頭亂髮就跟雞窩沒什麼兩樣,身上的睡衣皺的象鹹菜。
刷了牙,脫掉睡衣,使勁搖搖疼痛不已的腦袋,姚遠跨進浴櫥,站在了噴頭下。冰冷的水從頭頂淋下,渾身立即起了雞皮疙瘩,可腦袋卻好像清醒了些,也似乎沒有剛纔那麼疼了。
穿好衣服走出來,從玄關的櫃子中拿出天天背的大包,摸出通訊錄,用座機給姜琪打了個電話,請她幫自己到校長那兒請一天假。
正打電話間,肖子凱打開房門從書房出來。姚遠看也沒看他,走進書房,從書櫃的抽屜裡取出結婚證、身份證、戶口本。
“真要離,鬧了一夜還沒鬧夠”肖子凱譏諷。
“不敢離的就是狗孃養的!”姚遠冷冷地盯着肖子凱。
肖子凱梳洗完畢,尾隨着姚遠出了門。
電梯門徐徐開啓,裡面有三四個人,姚遠強扯起嘴角朝大家笑笑,說:“早!”
“姚老師,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去上班?”發問的是十一樓的李奶奶,看樣子正打算送小孫子上幼兒園。
“有點不舒服,正打算去醫院呢!”姚遠硬着頭皮扯了個謊。
“你老公真體貼,陪你上醫院吧?姚老師真是好福氣呀!”李奶奶樂呵呵地看了一眼肖子凱。
“小貝貝,你的小書包真漂亮,誰給買的呀?”姚遠連忙引開話題。看着周圍的衆人,心裡一陣陣發虛,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知道昨夜出現在他們夢魘中的鬼叫聲是自己發出的。
出了電梯,總算舒了口氣。她加快腳步,儘量和衆人拉開距離。
姚遠上了公交車,刷了卡,也不管肖子凱,徑直走到車尾,坐下。
姚遠是個路癡,雖然四年前來過這裡,卻只記得個大概。到站後,尾隨着肖子凱下了車。
一條不寬的街道,兩邊是破舊的店面,有幾家換上了新的卷閘門,更多的還是舊舊的木板門,讓整條街呈現出一種滄桑的味道。騎着車子趕路的人們走着S形路線,避開路面的坑坑窪窪,那技巧堪稱爐火純青。街道兩邊四散着幾個早餐點,每個餐點前都聚集着三三兩兩買早餐的人。趕着上班的人們邊趕路邊忙着填飽自己的胃。
遠遠看到街道辦事處的牌子,姚遠尾隨着肖子凱走進去。
小城不大,街道辦事處的工作量亦不大,因此兩口子結也好,離也好,都在同一個房間,都由同一個工作人員接待。
“哪裡陷進去就在哪裡□□,套用萬人迷的一句廣告詞‘做女人挺好’!”姚遠在心裡自嘲。
擡頭看看大廳裡的鐘,8點45分。走過去敲敲□□處的房門,沒人應答,各找了座位,遠遠坐下。
不一會兒,推推搡搡地進來一對男女,四十歲上下。男的長得精瘦,整一個摘了緊箍咒,脫了五彩衣換上了西服的孫悟空。女的穿着一件和年齡極不相稱的粉紅外衣,胖胖的,看着就象一顆粉色炸彈。兩人看着對方的眼神跟看見野獸沒什麼兩樣。
幾分鐘後,又進來一對青年男女,坐下後就你情我濃地喂着對方吃東西,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對不住,對不住!家裡有事耽擱了!”半個小時以後,一個四十幾歲,一臉和氣的婦女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急急忙忙打開登記室的門。
姚遠和肖子凱連忙跟進去,在辦公桌前坐下。
“結婚?恭喜恭喜啊!”中年婦女道。
“離婚!”兩個人異口同聲。
“爲什麼離婚?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婦女停下正開抽屜的手,一臉鄭重的看着他們,語重心長地說,“兩個人在一起要多大的緣分吶!再好好考慮考慮吧!”
“仔細考慮過了,感情破裂,真的沒辦法再過下去!”姚遠斬釘截鐵地說。
一番勸解無效,兩人又表示所有問題自己都已解決,最終如願收到了綠皮的離婚證。
“離掉了嗎?”正在外頭等候的西服悟空一臉期待地湊過來。
“離了!”姚遠冷冷地說。
“你看看人家,多爽快!我怎麼這麼倒黴,怎麼會碰到你這種不靈清的堂客,都離四回了。今天不離掉,我看你好去死掉了!”西服悟空指着粉衣女罵道。
“你這個殺千刀呢,孩子不肯要,錢倒想多要點,老孃我跟你拼了!”一顆粉色炸彈直向西服悟空轟過去。
一夜的惡戰早讓姚遠身心俱疲,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提不起去勸解的意願,慢慢地走了出去。
有人撞了姚遠一下,她一個趔趄,肖子凱一把抓住她,才避免了親吻大地的命運。
“謝謝!”姚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掙開來,繼續往前走。
“我們今天好不容易纔請了假來登記,怎麼能這樣回去呢?”說話的是等候在外的那對青年男女中的男孩子。剛纔是他們拉拉扯扯地從裡面出來撞了姚遠。
“今天不吉利!”女孩回答。
“怎麼不吉利了,今天可是5月28日。528,吾愛發,也可以理解爲吾愛吧,多麼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你沒看見前面都是來離婚的?”女孩往前跑去,男孩連忙追了過去。
“你這個殺千刀的,那麼點錢就想打發我!你休想離,我拖你一輩子!”粉色炸彈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西服悟空罵咧咧地從他們身旁走過。
“今晚你早點回來,我們也把該分的分一分!”姚遠在這一刻纔想起他們好像遺漏了某些重要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