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並未帶來多少暖意。藻玉宮的宮女們大多穿起了冬衣,正在趕着灑掃。一個細眉細眼的宮女端着盥洗剩下的水往外走,忽然見到迎面走來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子。宮女認出是本院管人事調配的女官,連忙施禮。
女官還了一禮,問道:“翠暖姑娘,公主可得空麼?我有事來報。”
名喚翠暖的宮女忙將手中水盆遞給其他人,應道:“翠暖這便去請過公主。”
說完急急回到正屋,過了好一會纔出來,低聲道:“公主有請。”
女官已經收拾得非常整潔,卻仍然扯了扯衣裙,扶了扶頭髮,這纔跟在她身後,垂手進了屋去,隔着珠簾朝內室恭敬跪下:“奴婢見過公主。”
珠簾中傳來個不耐煩的聲音,正是羽華:“說吧。”
“昨日新來的侍衛,已由本院侍衛總領親自試過,玄術一般,身手一般,更無什麼長處。按本事不配留在藻玉宮。奴婢所以來稟明公主。”
“玄術一般,身手一般,別無長處。好個沒用的東西。他除了吃飯,還會些什麼?”
女官謹慎地應道:“問了。他說‘我只會寫寫算算’。”
羽華一笑:“將他帶過來。”
女官應聲退出去。過了一會,又帶着一個人回來。那是個身材高挑挺拔的年輕人,乍看上去並不特別引人注目,細看時卻會發覺他舉手投足間有種十分微妙的從容氣質,會讓人不經意間被吸引。
“見過公主。”
他在珠簾外跪下,聲音亦有種微妙的與衆不同。若琢磨一番,可聽出他聲音裡的謙恭之意委實值得推敲。羽華冷冷一笑:“玄明,皇宮不是雪王府,我也不是雪晴然。你有什麼脾氣,以後最好全都收了。”
“是。”
“聽說你玄術不好,身手一般,只會寫寫算算?”
“是。”
“果真這般沒用,如何又會得了她的歡心?”
沒有回答。羽華又說:“想否認是沒用的。我已親見她爲你急得臉色都變了。速速講實話來,你到底有什麼本事?”
玄明微微一笑,一口咬定道:“除卻算賬比別人快些,確無什麼能耐了。”
珠簾輕響,
羽華走出來,凝神看了他一會,笑了。
“你知我從小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便是搶。我最喜歡搶來別人喜歡的東西,不管那樣東西我喜不喜歡,用不用得着。”
玄明跪在原處,微笑着不答話。
“若搶來的東西好,我便也留下來玩些日子。若是不好……”她的笑容摻進了歹毒,“我就毀了它。”
玄明依舊不做聲。
“你說,你若當真這麼沒用,該算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玄明擡起眼簾,對着她笑了:“我怎麼知道?好是不好,這還不是公主說了算。”
羽華從小到大從未遇到一個底下人敢像他這樣說話,先是一怔,旋即帶了怒意:“雪晴然調教出的奴才都是這麼目中無人麼?你是不是不知道白夜臉上那道疤怎麼來的?你現在是我的人了,我就算把你整張臉刮花,都不會有人過問。”
“我本來也沒有白夜那麼俊,公主巧手若將我這張臉刮花,說不定還能比現在好看些。”
羽華又一怔,旋即咯咯地笑了,好一會纔開口道:“原來如此。你不單是會算計,而且還會說話。你起來吧,我留着你就是。”
玄明不置可否地站起身退到一旁,並未謝她。羽華上下打量他一番,點了點頭:“這樣子,卻也有點意思。”
“承蒙公主擡愛。”
“但你從此以後,心裡只能有我這一個主人。”她嫣然一笑,“切莫自作聰明,我不比雪晴然心善,一個不高興,說不定會讓你難受得想哭都不知用什麼調子。”
玄明牽了牽嘴角:“我哪敢有二心。”
“不錯,這句話說得極好。”羽華站起身,繞着他慢慢走了一圈,“你若有二心,我就將你這討喜的笑臉,善辯的舌頭,好看的身材,全都剁得碎碎的,再還了她去。她既是心疼你,看到你死得這麼慘,也一定會哭得很好看吧……你說呢?”
玄明說:“公主當着她的面剁,她會哭得更好看。”
羽華掩口失笑:“奴才,你可真壞。等我剁你的時候,你可別反悔。”
便回頭對女官吩咐道:“我要他來,原本是爲了擺個門面。將他隨便放個什麼差使,只家宴時跟着我去就是了
。”
女官應了一聲,帶着玄明退下。放行至門口,忽然有個比翠暖年少的小宮女快步進來。玄明看到她頓時腳步一頓,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頭。卻聽一旁翠暖用極低的聲音說:“當心公主挖了你的眼睛。”
玄明立即走出門去。身後傳來那小宮女焦急的聲音:“公主,不好了,外面都在傳,說念學士昨夜遭人行刺,受了重傷。”
羽華驚道:“什麼人要行刺他?”
“奴婢不知道,想必是聖上招了念學士做駙馬,有人嫉妒。”
玄明已經走到院子裡,卻猛然停住腳步。
翌日適逢上朝的日子。雪晴然早起隨雪親王進了宮,不知爲何,從下車起到王殿路上,有許多平日裡從未說過話的官員都紛紛來與她打招呼,樣子極爲恭敬。她一頭霧水,不禁低聲問道:“父親,今日爲何會有許多人來與蓮兒攀談?”
雪親王答非所問:“聽說千紅已請求入宮額外表演一場,這可真是聞所未聞。”
雪晴然應了一聲,忽然心中一動,問道:“父親,他們是演給百官看,還是演給宮中人看?”
“千紅雖遺世獨立,卻多有善行。想必是體諒宮中人難以外出,特意爲他們來的。”
此時已到王殿,朝臣多已到了,唯羽華和君顏的位置雙雙空着。想必君顏是被白夜傷得不輕,不得起身,而羽華許是去看他了。她面上裝作無事,只雙手在衣袖中緊緊攥成拳。世間有人對她好,有人對她不好,可如此辜負她的,這卻是頭一個。
這個舉動早被雪親王看得清楚。他只在女兒頭上輕撫一下,並不言語。這一天的王城很冷,他掌心卻有令人心安的溫暖。雪晴然的心一瞬間沉靜下來,回頭對他溫暖一笑。一切都像一場夢,紛繁變幻卻終盡成空,唯有身邊這個人將她靜靜護於羽翼之下,驅散生生世世荒寒。
王殿上下人已到齊,皆看着他們的一舉一動。衆人早已知道雪慕寒對這個女兒寵溺到何種程度,對此也都見慣不怪了。
雪晴然在自己的位置落座,一擡頭,忽見御座前的夏皇子正望着念君顏的空位,脣角露出個不易覺察的安然淺笑。就像是個極有耐心的看客,終於看到了自己早已料定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