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夢中似乎聽得有人喚她,但都不是玄明的聲音,便不曾理會。後來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了,她倒是一下子就清醒了。
周身溫暖,手腳都包裹着什麼藥,涼涼的很舒服。雪晴然慢慢睜開眼,看到玄明就在身邊。他的一隻手握着她的手抵在胸前,腕上也纏着白色的藥帕。
她屏息凝神,細細打量着他的睡顏,然後慢慢撐過身去,在他脣角親了一下,這才蜷在他身邊,安心地合起眼。
忽然聽到背後傳來輕輕的笑聲。她嚇了一跳,連忙翻身去看,卻見千紅或坐或倚,都在她身後房間裡看着。
“你們——”她簡直想結個弦夢把他們全宰了。
金雀花嬉笑道:“夫人莫怪,我們實在是憂心少主和夫人的傷勢,纔會在此等着。夫人睡得可好?”
雪晴然說:“怎麼可能好?這麼窄的牀,爲什麼要放兩個人上來!”
金雀花說:“因爲夫人和少主一直握着手,鳳凰木拉都拉不開,只好這麼着了。”
雪晴然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忽然身邊響起玄明略有些啞的聲音:“都給我出去。”
千紅立時斂容退出,只有金雀花還能頑皮地吐一下舌頭。雪晴然早已回過頭,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玄明,你醒了?”
玄明微微動了下嘴脣,卻沒有發出聲音。方纔那一聲,原是他蓄了許久力氣才說出來的一句。
雪晴然忙俯下身,輕聲說:“你再休息一下,我就在這裡,不走。”
玄明的樣子像是好累,卻仍然盡力對她露出一個溫暖笑顏,這才又慢慢合起眼。
金雀花忍不住好奇再次溜進來時,看到這兩人已經從手挽手睡着升級到頭挨頭抱着了,終於覺得有些看不下去,轉身出去把門關了。摸着門口的雪狼道:“花先生,看你的外孫媳如何?”
老人家點下頭,認真道:“是個好孩子。”
“少主爲了她,屈居人下,受盡委屈,又爲了她火燒千歲城,手刃雪擎風。”金雀花促狹一笑,“你還說好?”
話音未落,鳳凰木已
經冷眼回眸道:“她哪裡不好?”
“嘖嘖嘖!”金雀花好笑地搖着頭,“少主纔是你的親人,怎麼你要幫外人說話。”
鳳凰木雙手交疊抱在身前:“雲氏薄情。今後六郎若敢負她,我便讓雲氏斷子絕孫。”
雪晴然在祝皋山花家斷斷續續睡了五六日,這才恢復了精神。手腳上的傷也大半癒合,留下猙獰的傷痕。唯獨身上還有些痛,花月顏幫她看過,是在九重天的山門前摔傷了骨頭,雖可痊癒,還總會留下些終生痛楚。
說這話時,花月顏正將玄明手上的紗布層層拆開,預備換上新藥。他的手腳都在雪山中凍僵過,若不好好護養,永遠都不會再恢復知覺。
玄明睡着,雪山寒氣入骨,摧折筋骨,這些日子他難得醒來,就連換藥都不能將他驚醒。紗布落下,露出滿是皸裂傷痕的十指。雪晴然取了藥膏,小心翼翼地塗到他手上。
花月顏突然低聲道:“有人在他受刑前,偷偷給他塗過醒魂焰。”
她警覺地朝門外看了一眼:“若非如此,他的手腳早就廢了。可九重天佈置周密,誰有這天大的膽量。”
雪晴然頓了頓,仍專心給玄明擦藥,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不知道。”
是誰,又有什麼要緊。她仔細將他十指裹好,慢慢向牀尾蹭過去一些,又解了他腳上紗布。
“你自己的傷還沒好,”花月顏攔住她,“莫做這些傷神事。”
雪晴然略一搖頭,正要去她手中取藥,忽然覺得衣角被極輕地扯了一下。她回過頭,看到玄明半睜開眼,正對她露出個久違的笑臉。
她連忙放下藥,輕聲喚他的名字。
一聲輕響,花月顏手中的細瓷碗落到牀褥上,灑得到處都是。她卻顧不得,只猛然扭過頭去不看玄明。
只是這些動靜反而引得玄明和雪晴然都望了過來。片刻安靜,玄明低聲說:“蓮兒,她是誰?”
花月顏聞聲不禁回頭,面上神情辨不清是驚懼還是悲苦。雪晴然說:“她姓花名月顏,是玉容的妹妹。”
玄明有些驚訝,卻沒有精神多問
。略想了想,便對花月顏含笑道:“那,便是我的姨母了、”
花月顏立時就要否認,卻看着他那個蒼白溫暖的笑容無法開口,只默默低下頭去,將他腳上傷裹好,便將東西收拾好離了屋子。
玄明望着她離去,又喚道:“蓮兒……”
雪晴然以爲他要詢問花月顏的事,忙說:“你安心休息,我會好好問候她。”
玄明卻輕聲說:“一個人到雪山來,很辛苦吧。”
他慢慢擡起紗布裹着的手,勉強觸着她的臉龐,輕撫一下。
“我被鎖在山門,心裡生怕你會來尋我,卻又好想再見你。”
雪晴然俯下身,雙手握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淚水急速涌入眼眶。許久,才哽咽着說:“我也好想見你。”
那些奔走在雪山中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寒冷疲憊,狼羣盜賊,那些都不是她最怕的。最讓她恐懼的只有一樣,就是怕一切都已太遲。那種極度的緊張,如同雪山的寒涼,無時無刻不在震顫着她的心。
她將他的手小心放下,再爲他仔仔細細蓋好被子,又將他散在枕上的發慢慢撫順,彷彿他是個琉璃細瓷做成的人,稍不留神便會碰壞了。
“好在都過去了。”她像是在對他說,又像在自言自語,“等你傷好,我們便去看花,看海,看草原……你說過在蘭柯有一處舊宅,去那裡看看也好。還有你幼時的夥伴,看尋不尋得到他。”
“你都記得。”他微微笑了。
“恩,都記得。”
許是因爲此前睡了太久,這天夜裡雪晴然難以安睡。自從被千紅圍觀了一次,她早鋪了另一張榻。遂悄悄溜下來,跑到玄明榻前去看他。
四下極爲安靜,只有爐火的微光令人安心。雪晴然想起從前去周焉的路上,她病得奄奄一息,玄明整晚照料着她。更早的時候,她住在晴雪院中,他和白夜每天守在院外,寸步不離。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總是容易覺得安心。
今後,不會再有那許多的艱難困苦了吧。
黑暗中,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