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 一生一世兩師徒

許是因爲太過專注於琴藝,數日間,雪晴然的身體不覺恢復了許多。這期間傳來夏皇子已經趕赴邊陲的消息,以及寧皇妃生了皇子的消息,只是沒有聽到關於羽華婚事的消息。

她算了算,對白夜說:“快到父親的生辰了,我可要快些養好身體,回去見他。”

白夜冷眼看着前方某點,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她早知道白夜會是這樣反應,自去撫琴了。晚些時候忽然有人來報,說別院外有個人求見院中奏琴者。

待得見到,卻是個眉目俊朗的年輕人,着一身青衣,攜一張古琴。便是九霄。

他隔着簾幕只能見到雪晴然的輪廓,淺施一禮,肅然道:“我連日在山中聞得此間琴聲,深沉婉轉,動人心魂。原以爲奏琴者早已鶴髮蒼顏,卻不想竟是位年少公主。”

雪晴然暗自好笑,並不出聲,只在弦上撥了一下,算作應答。

九霄又說:“此世間,除家師以外,未曾聽過這樣琴聲。若說動人,怕家師的琴音也比不上公主。特來誠心求教,望公主能賜教一二。”

簾中傳出的琴聲猶猶疑疑。九霄不明內裡,又說:“若得公主賜教,我願盡我所能爲公主做一件事,權作交換。”

絃音驟停,雪晴然展顏笑道:“如此,將你幻化絃音的本事盡數教我。”

半晌的安靜,九霄似乎有些失望地說:“怎麼是你。”

“是我怎麼了。”

“沒工夫陪小姑娘說笑,快將撫琴人請出來與我相見。”

雪晴然目光幾轉,問道:“若撫琴人肯傳你琴藝,你是否願將你的本事也教她?”

九霄說:“我有什麼本事……”

“我親見你將絃樂化作銀色流光,變幻不歇。”

九霄立時頓住,眉毛微微挑起:“你竟能看到?”

雪晴然不屑回答。他略作思索,遲疑道:“並非不能教,但舉世間能看到這弦夢的人,算上你也只有三個。若撫琴人無此天賦,無法辨識弦夢,我便想教也不得。何況--”

簾內琴聲驟起,錚錚皆是金玉聲。雪晴然將他前幾日所奏之曲,一樣不差地復現出來,亦將風編入絃樂,散開迷迷濛濛一片霧靄。九霄頓時怔住,直等她停住琴聲,才脫口讚道:“好厲害的丫頭!”

周圍侍女全露出詫異神情,覺得這個人未免太過無禮。舞兒說:“公主位

高身重,豈容你這樣信口胡言!”

九霄只一笑,但看着雪晴然:“你有如此天賦,我擅自收你爲徒,也不至受家師責罰。但你是公主,這身份卻不好。因爲我的弦夢秘術不是大白菜,教你的時候不可能讓這麼多人看着。”

說罷轉身就走了。

雪晴然微一蹙眉,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展顏笑了。

這一晚,雪晴然再次避開衆人,親往九霄撫琴之處。

雲疏風淨,九霄依舊一身單薄青衣,端坐林間。雪晴然說:“師父,你不冷麼?”

九霄擡起頭,正色道:“弦夢門人,一生只收一徒,我今天若收下你,此生都不能再收他人。”

雪晴然覺得這一生一徒的說法似乎在哪裡聽過,亦斂起笑容,莊重地說:“我必終生勤勉。”

九霄微一搖頭:“丫頭,且聽我說完。”

他在弦上撥出個低低的音,彷彿是在整理思緒。絃音散盡,他纔再次開口:“世代弦夢傳人,曾有背叛師門,爲兇爲惡者。因此有人立下規矩,凡入門者,必須立下血誓,永生不違師願。立下此誓,爲師者要將自己的弦夢刺入弟子血脈,此後一切師願,弟子皆不能違背。若有違背,當受筋斷骨碎之苦。”

雪晴然不禁打了個寒顫,沒有說話。

九霄微微一笑:“便是師父要弟子做些違心之事,弟子若抗不過痛,或是怕死,也只得做了。丫頭,你可還敢做我的弟子?”

雪晴然亦笑了,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有父母兄弟在世,若有一天你要我傷害他們,我縱然以死相抗,仍不免要惹他們傷心。這個弦夢我不學了,就此告辭,後會無期。”

說完轉身就走,毫不遲疑。九霄在她身後怔道:“我以爲你至少會猶豫一下。”

雪晴然聞言頓住腳,回頭道:“這沒什麼可猶豫的。你給了一個啞巴說話的能力,卻規定他只能說你想說的話,這還不如什麼都不說。九霄,我不明白你怎會接受這樣的規矩拜進師門。”

九霄望着她,一牽嘴角:“我剛一出生,就被家師植入弦夢,是先承了誓,後拜的師。”

雪晴然迴轉身來對他一揖:“多謝你給我選擇的餘地。”

“丫頭,我雖沒得選擇,卻並未因此有怨。因我深知,家師雖與我個性相背,卻斷然不會讓我做違心之事。”九霄依然坐在原地望着她,帶着笑意,“舉世間

再無任何玄術能超越弦夢,習得此術,可以一人之力抵擋千軍。你天賦過人,不應廢棄。不如先與我做朋友,看我是不是壞人。等你確信我並不會對你使壞,再行拜師,這豈不好?”

雪晴然說:“世事無常,與你是否會爲難我無關。”

“看你這丫頭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怎麼說話這麼老氣橫秋?”

“時間久了,自然明白。”

九霄搖搖頭,站起身來。雪晴然已不是第一次見他起身,卻仍忍不住退了半步。他一笑,走過來將手掌按在她頭頂:“你自己玩弦夢不得法,說不定會害人害己。我先教你點收放之法,免得貽害世間。”

雪晴然呆了半晌,突然悟到:“你方纔所言都是編出來嚇我的!”

九霄哈哈大笑,笑得異常開心。雪晴然惱道:“你笑吧,我家侍衛若被驚動,一準跟過來打飛了你。”

九霄笑不應聲,急速撥動琴絃。弦上立時迸出許多條細絲,眨眼間在他身前結作一張呼嘯作響的網。他頗有些得意地說:“這個弦夢是我八歲時學會的,雖只能維持片刻,卻可讓一切人不得近身。因爲織成這張網的是許多風刃,任誰也不能走過來。”

雪晴然愕然道:“照這樣情形,天下豈不是沒有了弦夢的剋星?世間怎會有這樣違背常理的東西存在?”

九霄讚賞地在她頭頂一拍:“你想得很對,世間不存在絕對一往無敵之物。一切弦夢皆有破解之法,只是常人難以捉摸。你既然看得到,便很簡單。只要在恰當的時機按着音律另加一個音,使本來的弦夢變成另外一個,便是破解。尤其金玉的聲音,最是破除弦夢的最佳選擇。只是有些時候把握不當,新的弦夢也會帶來惡果。”

雪晴然略一沉默,伸手將他的手掌從頭頂拖下來,嘀咕了一句什麼。

九霄略略欠身,將臉降到與她持平的位置:“可是我講得太深奧,你難以理解?”

雪晴然搖頭道:“我已明白了,多謝師父。”

其實她嘀咕的那句是“好重的爪子”。九霄並未留心,斂了笑說:“家師若知我這麼隨便收徒,定然不悅。丫頭,你離去後,萬萬不要對旁人說起此間種種。”

“尊師現在何處?”

九霄朝着夜幕中的遠方看了一眼,露出尊敬的神情。“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我近日便要前去拜會她,到時再慢慢說與你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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