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時差的緣故,史蒂文飛到舊金山的時候,當地的時間還不到晚上十點。美國的國土面積太大,橫跨了好幾個時區,舊金山這邊比紐約慢三個小時,紐約那邊現在已經是後半夜,而這邊,時間還早。
史蒂文想了想,覺得這個時間蘇暖應該還沒睡下,便對前來接機的人說:“送我去小別墅那邊。”
“是的,少爺。”司機立刻發動車子,朝着海邊駛去。
夜涼如水,史蒂文降下車窗,任由晚風吹在自己的臉上。雖然有些冷,卻可以讓他的心情稍稍平靜一些。
車子行駛到半路,他才忽然想起來,自己這樣不打招呼就過去,似乎太唐突了一些。雖然那是他的房子,但他還是覺得,應該多給蘇暖一些尊重纔對。
畢竟……他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己誤會了她,回想起自己曾經的惡劣態度,以及種種所謂的“懲罰”,史蒂文就覺得心裡有愧,想要找個方式彌補回來。
從現在開始,轉變態度,把蘇暖放到平等的位置上去尊重,或許就是最好的第一步了吧。
他如此想着,便親自打電話去給那邊的管家,說自己大概再過二十分鐘就會到達那裡,讓對方跟蘇暖說一聲。
史蒂文的措辭裡透着對蘇暖的尊重,管家也是個聰明人,敏銳地察覺到了少爺的態度已經跟從前有所不同。因此,他在叫醒蘇暖的時候,也是非常溫和的。
“蘇小姐,史蒂文少爺一會兒就會過來,請你起來收拾一下吧。”他恭敬地站在牀邊,面帶微笑地說出了這番話。他中文水平很一般,發音的腔調特別奇怪,但還在還是可以聽得懂的。
蘇暖被從美夢當中拉回現實,腦子還有點兒轉不過來,她盯着管家的臉,怔怔地看了好幾秒,依然無法確定,自己現在是否仍在夢中。
如果不是在做夢的話,史蒂文怎麼可能會對她如此客氣呢?她明明是被軟禁在這裡的囚犯啊……
她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在感受到疼痛的同時,也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真的是清醒着的,沒有做夢。
“他爲什麼會突然過來?”她問。
管家搖了搖頭,笑着說:“這個我也不清楚,少爺做事的理由,從來都不需要對我交代的。”
那倒也是。
蘇暖輕輕地嘆了口氣,在心裡暗暗地想着,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胡思亂想有什麼用呢?等會兒史蒂文到了以後,她不就什麼都能知道了麼?
“我知道了,麻煩你先出去吧,我要洗漱一下。”蘇暖已經睡意全無了,她撐着身體坐起來,打算下牀洗漱。管家默默地退出去了,她換了一身衣服,纔出去洗臉。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蘇暖的心跳不自覺地開始加速。她知道,肯定是史蒂文來了。
事實證明,她沒有猜錯。史蒂文走進來的時候,微笑着跟她打了一句招呼,卻又立刻流露出幾分懊惱的情緒。蘇暖看得心中茫然,不知道史蒂文到底在想些什麼。
實際上,史蒂文是剛剛意識到,自己應該吧丹尼爾帶過來纔對的。否則的話,他跟蘇暖之間,根本沒辦法順利地溝通。
這裡的管家雖然也會中文,但是史蒂文對他的瞭解並不多,所以無法完全信任,不願意讓他來翻譯自己和蘇暖之間的對話。
可是來都已經來了,要是什麼都不說就默默地走掉,史蒂文又覺得太尷尬。沒有辦法,他只能硬着頭皮叫管家暫時充當翻譯,勉強跟蘇暖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蘇暖心中的困惑越來越深,她想不通,史蒂文大晚上突然跑過來,卻只問一些是否習慣這裡的氣候、飲食,生活上有沒有什麼需要之類的瑣碎問題,到底是要鬧哪樣。
她沒有那麼自戀,不會誤會史蒂文對自己有意思,可是……如此曖昧的時間,曖昧的關心,真的讓她滿腦子都是問號。
她只能在心裡暗暗地告訴自己,也許這只是個開場白而已,還沒進入正題呢。她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鎮定,打起精神應對,本以爲可能需要跟史蒂文周旋很久,結果十幾分鍾以後,史蒂文就說:“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快點去休息吧。”
什麼情況?蘇暖徹底懵了,差點兒脫口而出地問:這就……完啦?!
她不確定史蒂文是特意從紐約趕過來的,還是要辦別的事情順路經過這裡,但不管怎麼說,既然來了一趟,沒道理只問那麼點兒無聊的問題吧?
她想問,卻又不敢。
貿然開口,會不會讓史蒂文嘲笑她太自戀,想太多呢?可是憋着不問,她心裡總覺得怪怪的,無法踏實。
蘇暖還在暗暗地糾結着,就忽然聽到史蒂文用英語對管家說了一句話,她沒完全聽懂,但是抓住了幾個關鍵詞——
房間、休息、今晚。
串聯起來的話,應該是史蒂文今天晚上打算住在這兒了吧?
到底是要鬧哪樣!
蘇暖終於憋不住了,她寧可讓史蒂文笑話,也好過提心吊膽地亂猜。她索性大大方方直接問管家:“他是打算今晚留在這裡不走了麼?”
“呃,是的,少爺剛剛讓我給他收拾一個空房間。”管家直接用中文回答她。
蘇暖的臉色徹底變了,她說:“你幫我問問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其實也是管家好奇的問題,只是他礙於自己的身份,不敢問出口。現在蘇暖問了出來,他自然毫不猶豫地爲她翻譯,因爲他和蘇暖一樣,很想知道答案。
作爲翻譯,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少爺和蘇暖之間剛纔的對話有多麼瑣碎無聊。而且他比蘇暖更會察言觀色,明顯感覺到史蒂文少爺一直憋着某些話沒有說,這真的太反常了,少爺的做事風格明明不是這樣的呀!
史蒂文聽完了蘇暖的問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過來找你是有些話想要問你的,不過我坐了六個多小時的飛機,已經很累了,現在的時間也太晚,乾脆明天再說吧。”
管家敏銳地察覺到,少爺似乎是特意趕到這裡來的。他心中相當驚訝,卻還是努力地剋制着,原原本本地把這番話翻譯給了蘇暖聽。
蘇暖聽了以後,愈發覺得這一切相當不正常。她再次追問:“現在說和明天再說能有什麼區別呢?不如就一次性說個清楚吧。”也省得她今天晚上胡思亂想睡不着。
“還是等明天丹尼爾過來了以後,再說吧。”史蒂文如此說。畢竟,他無法親口說出自己不完全信任這個管家,那麼傷人的話,除非必要的情況,不然他不會隨便說的。
蘇暖隱約記得,之前負責幫自己翻譯的那個人,似乎就叫丹尼爾。她心裡稍微猜到了幾分,這才坦然了許多。
看來,果然是她方纔想太多了,史蒂文並沒有別的意思,非得等到明天再跟她說正事,應該就是因爲沒有合適的翻譯的緣故。她沒想到史蒂文不信任這個管家這一層,她只以爲,史蒂文可能是覺得這個管家中文水平不夠好,擔心翻譯出錯。
蘇暖只好聽從史蒂文的安排,回房間睡下。但是她刻意地反鎖了房門,甚至還把牀頭櫃搬到門後堵着。儘管她心裡明白,如果史蒂文真的想要做什麼的話,她的這些行爲都是徒勞的,但她還是想要求個心安,儘量給自己營造一點安全感。
一夜無眠。
天亮時分,丹尼爾終於趕了過來,史蒂文挑了個時間,詢問蘇暖:“你之前一直堅持說自己沒有背叛過冷寂,但我一直沒有給你機會讓你好好解釋。現在我願意聽了,你可以解釋一下麼?”
蘇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大老遠趕過來,就是爲了問我這個?”
史蒂文點了點頭,說:“我想知道真相。”
“是你想,還是冷寂想?”蘇暖尖銳地問。
“我。”
蘇暖沉默,半晌以後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神色。她暗笑自己太傻,剛纔居然還會在心裡期盼,希望是冷寂想要聽她的解釋。
結果……居然只是史蒂文一時興起罷了。
她苦笑着說:“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害死了他的孩子,也讓他的親人不得安生,一切都是我的錯,就這樣。”
史蒂文有些怒了:“我千里迢迢飛過來,是想要聽真話的!”
蘇暖沉默,不想解釋。
“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苦衷,爲什麼明明那麼愛冷寂,卻不肯爲自己辯解一句?”史蒂文不依不饒地追問。
蘇暖的笑容更加苦澀,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她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爲自己解釋過?是他不肯聽,不肯相信罷了……”
“但是現在我願意聽了,你可以對我解釋!如果……如果你真的有苦衷的話,我可以幫你轉告他的!”史蒂文急切地說。
蘇暖再次沉默,許久之後,才轉頭看向窗外,目光空洞而沒有焦距,聲音飄忽得像是從九霄雲外傳來的一樣。
她說:“沒有這個必要了。”
難道要她對一個陌生人揭開心底的傷疤麼?如果今天是冷寂親自來問,她也許會說作出解釋,至少表明自己的本意真的不壞,可是史蒂文來問……她就什麼都不想說,也沒有辦法說。
史蒂文慢慢地站起來,心裡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如此衝動地趕過來,是否應該,是否值得?
六個多小時的飛行勞頓,橫跨了整個美國的距離,就只爲了這種答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