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的陽光好到讓蘇暖有種錯覺，以爲現在是春天。然而日落之後，氣溫會下降得非常快，她纔會恍惚地想起來，現在其實是冬天。而且……春節貌似應該快到了吧？
她記不清自己已經在這裡呆了多少天了，對她而言，時間和日期早已經沒了意義。她是被軟禁在這裡的囚犯，外界的所有一切，統統與她無關。
雖然這個小別墅裝修得非常精緻，傭人也把她照料得很好，但是蘇暖的心境卻跟當初被關在地牢裡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史蒂文那個着急地把她送來這裡，意圖其實非常明顯，那就是爲了儘可能地不讓她和冷寂有機會見面嘛。蘇暖明白的。
其實這原本是她的心願，可是現在真的實現了以後，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裡有多麼難過。
清醒着的每一刻，冷寂的模樣都在她的腦子裡轉個不停。她反反覆覆地回憶着，曾經跟冷寂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回憶着最後的訣別，那個熱烈而匆忙的吻……
她似乎讓人能夠回想起來，冷寂身上的氣息，指尖似乎仍然殘留着冷寂皮膚的觸感……可是，她與他卻已經隔了非常遙遠的距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中間隔着整個美國的距離。
應該再也不會見面了吧？其實這也挺好的，不是麼？至少，她不會再被冷寂冰冷的眼神刺傷，不會再因爲他的懷疑和不信任，而感到痛不欲生。她可以選擇性地留下所有美好的回憶，把不開心的全都忘記，讓這份感情在她的心裡永遠那麼純粹，那麼甜蜜……
她應該感到開心纔對的啊，她甚至應該感謝史蒂文的成全，可是……爲什麼她的心那麼疼呢？
那麼綿長的疼，伴隨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無休無止。
好想再見他一面啊……不，不用見面，再讓她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就一眼，就一秒……
蘇暖對着空氣祈求，沒有任何迴應。
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枯坐着度過的，看着牆壁發呆，看着窗外的海水發呆，看着鏡子發呆，或者是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嘴脣發呆……
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裡，都是虛幻。到處都是他的影子，可是哪裡都不是真實的他。
再也沒機會相見了，再也沒有……一想到這裡，蘇暖的心就刀割一樣地疼。
好幾次，她都在心裡問自己，如果可以倒回去重來的話，她還會不會對史蒂文說出那樣的話？她會選擇承受思念之痛，還是被冷寂充滿懷疑的冰冷目光掃在臉上的切膚之痛呢？
她不知道。
或者應該說，她知道自己心底裡藏着的那個幻想，太貪心，連老天爺都不可能答應的。
不知道是在這裡的第幾天，傭人換了一個。新來的那個小姑娘也是個中國人，長相非常討喜，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酒窩，特別甜。她很熱情地跟蘇暖打招呼，告訴蘇暖她的名字叫做小凡。
“姐姐，今天的天氣這麼好，咱們出去走走怎麼樣？”小凡自作主張地管蘇暖叫“姐姐”，聽着倒是有幾分親切的，於是蘇暖便默許了她如此稱呼自己。
不過，說到出去走走……蘇暖苦笑了一下，問道：“難道沒人告訴過你麼，我不可以離開這幢別墅的。”
小凡說：“有啊，這裡的管家跟我說了的。他說你身體不好，需要休養，所以不能隨便走動。可是我覺得出去多走走身體才能好得快啊……”
“他是這麼跟你說的？”蘇暖略略有些意外。
小凡點頭，一臉單純：“是啊！”
蘇暖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解釋。她本來就不是多麼活潑的性格，過了那麼久近乎與世隔絕的日子以後，她越來越不愛說話了。今天是見到了同胞，心裡多少有幾分歡喜，所以纔會跟小凡多說了幾句，要不然的話，恐怕她還是會跟以前一樣，從早到晚一個字都不說。
興許是史蒂文知道了她的狀態，擔心她語言功能退化，才特意找了箇中國人過來陪她的吧？這個念頭在蘇暖的腦子裡轉了一圈之後，她的臉上就多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暗暗地在心裡跟自己說：蘇暖啊蘇暖，清醒一點吧，不要做白日夢了好不好？你以爲你是什麼身份？史蒂文怎麼可能對你這麼費心思。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不斷地懲罰你，已經是很大的寬恕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蘇暖忍不住又開始發怔了。她一遍遍地問自己，史蒂文爲什麼突然開始善待她了呢？是因爲她真的讓冷寂醒過來了，還是……冷寂替她求情了呢？
她又笑了，這更加不可能吧？冷寂怎麼可能會給她求情。蘇暖搖頭嘆氣，覺得自己可真是快要傻掉了，連現實和夢境都快要分不清楚了。
冷寂原諒她？那是隻有在她的夢裡纔會發生的事情。
小凡本來還在喋喋不休地說這話，直到蘇暖突然毫無徵兆地笑了出來，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纔說的話，蘇暖半個字都沒有聽到。
她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端詳着蘇暖臉上的神色，心中忍不住開始犯嘀咕了：這個姐姐人長得漂亮身材也好，除了氣色看起來有點兒憔悴以外，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啊，可是爲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呢？難道是……精神方面有問題？
嗯，是有點像。正常人誰會一天到晚發怔，臉上的表情還總是變，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傷心的……
小凡覺得自己猜到了真正的答案，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一份簡簡單單的傭人工作，可以開出那麼高的薪水，還非得要求耐心脾氣好，外加能保密……
看來，這應該是某個大家族裡的小姐，因爲精神有問題，怕傳開了讓外人笑話，影響家族的聲譽，所以纔會悄悄地關在這個海邊別墅裡吧？
一定是這樣的！
小凡暗暗地有些後悔，自己剛纔太冒失了，幸虧這個姐姐沒什麼攻擊性，要不然的話，她現在指不定變成什麼樣了呢！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打定主意以後再跟蘇暖接觸的時候，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和警惕。賺錢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同樣重要啊！
蘇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小凡的眼裡，已經變成了精神有問題的豪門大小姐。要是她能知道的話，應該會感到啼笑皆非吧。
又是一夜。
蘇暖第無數次，夢見了冷寂。在夢裡，他們一起四處遊玩，吃各種各樣的美食，做許多情侶之間都會做的甜蜜小把戲，一起暢想未來，討論結婚以後生了小孩該叫什麼名字……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不真實。
或許是類似的夢境已經出現了太多次吧，蘇暖居然在夢裡都會保留着一份微弱的清醒，在感到幸福甜蜜的同時，也隱隱約約地知道，這一切並不能長久。
於是這甜蜜當中，便摻雜了苦澀，她的幸福也被悲傷浸透，沉沉的。
醒來的時候，天色微亮，蘇暖靠坐在牀上，怔怔地發着呆。她有些荒唐地想着，自己現在真的是醒着的麼？還是，原本是醒的，忽然沉入了一場悲傷的夢境？
如果反過來想，把和冷寂在一起的甜蜜時光，當做真實，把被囚禁在這裡的時刻當做夢境，是不是心裡就會好過了呢？
蘇暖輕笑，笑自己自欺欺人，卻又難過於自己居然連這樣的自我欺騙都做不到。
爲什麼偏偏要如此清醒呢？偏偏要這樣清楚地知道真相，每分每秒都承受着痛苦，現在被困在沒有絲毫光亮的海底，絕望而窒息。
要是可以長醉不醒，該有多好？又或者……讓她也出一場意外吧，讓她陷入昏迷，就像冷寂之前那樣。不過，最好別讓她清醒過來，永遠都不要。
如果她也陷入了那樣的境地，冷寂會不會做出跟她那時候一樣的選擇呢？會不會壓下心裡所有的情緒，忘掉所有的糾葛，細緻入微地照料她，心心念念地盼着她能醒轉過來？
會麼？
就當做會吧。
蘇暖慢慢地滑進被子裡，舒展自己的身體，任由自己陷入過分柔軟的牀墊裡面。閉上眼睛，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就乾脆做一場那樣的夢吧，忘掉所有一切，假裝曾經的諾言還能兌現，假裝她是幸福的，假裝她的愛情還可以天長地久……
假裝。
可是這一次，她卻怎麼都沒有辦法入夢，只能無力地承受着時間的車輪從她的身上緩緩碾過。痛苦，卻又無法發聲。
太陽升起來了。還是那麼的明媚，加州這裡似乎永遠都是晴天的樣子，蘇暖簡直懷疑，這裡是不是從來都不會有除了晴天以外的天氣。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看着海面上的波光粼粼，心裡卻在思念，自己在三亞海邊看過的美景。
並不是三亞的海水比這裡更美，而是那個時候，冷寂陪在她的身邊。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哪怕是沙漠，也是遼闊壯美的。他不在，景色再美，於她而言，也是黑白無色的。
只是……她從今往後的生命裡，還能再有色彩出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