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少爺不可能不知道。”埃莫森悶悶地說:“按照原計劃,咱們再過半個小時就應該出發了,來接冷少的人今天后半夜也會到……可是現在這種情況,我都不知道咱們到底該不該回去了。”
那就乾脆別回去了吧。康寧在心裡說。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把這句話說出口。儘管他知道,自己現在開口的話,埃莫森幾乎一定會答應的。因爲對於埃莫森來說,回不回去都一樣是死,不回去,亡命天涯的話,至少還有一絲絲僥倖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他也同樣知道,那份希望極其微弱,甚至可以說是根本就不存在。
爲史蒂文少爺賣命的人有很多很多,爲他們家族工作的人,更多。這些人遍佈全世界各個角落,具體數量究竟有多少,康寧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麼多人裡面,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叛逃之後還可以活下去。
光是他聽說過的,就有十幾個不同的名字了。那些人裡面,不乏各個領域的頂尖高手,曾經在家族裡的頭銜和地位,有些也是非常令人羨慕的。然而,叛逃之後,他們全都只能如喪家之犬一般,在全世界的範圍之內四處逃竄,爲了不被追殺他們的人發現,不得不隱姓埋名,想盡一切辦法藏匿自己。
但即便是這樣,也沒有任何一個能逃得過追殺。
一個都沒有!
康寧和埃莫森以前也一起執行過一個任務,追殺一個叛徒,那個時候他們心裡並沒有太多的趕出,如今回想,才覺得不寒而慄。
如果不回去,他們也要過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埃莫森或許算是有足夠的理由了,但是康寧卻無法給自己找到必須叛逃的藉口。
沒錯,他很同情蘇暖,但是這並不是足以讓他背叛那麼恐怖的勢力,在餘下的每一天裡都不得不面對追殺的理由。
康寧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在心裡暗暗地告訴自己: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有限的,無論感情深淺,都不可能彼此相伴一輩子的。而現在,他跟埃莫森之間的緣分,很明顯已經快要到頭了,那麼……就順其自然吧。
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強求不來的。
何必賠上自己呢?
然而,埃莫森的想法卻跟他截然相反。
“康寧……”埃莫森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詢問,“你不是說很同情她麼,咱們不回去了怎麼樣?”說着,他還朝關着蘇暖的那個房間看了一眼,視線重新轉回來的時候,那份希冀之意非常明顯。
多諷刺啊,康寧之前還在掙扎,考慮怎麼勸說他,甚至在某一個瞬間,還動過要一個人劫走蘇暖的念頭呢。然而現在,一直監視着他的埃莫森,卻主動問出了這樣的話。
這樣的逆轉,真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幽默。
然而,康寧根本笑不出來。
“如果你想逃,就趁着現在趕快逃吧。”康寧如此說。他沒有明確地說出拒絕的話,但是這樣的表達,意思其實已經非常明顯了。
埃莫森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她悶悶地說:“我一個人根本沒可能躲過追殺的,咱們兩個互相照應的話,活下去的機率會很大的……你難道甘心一輩子給別人賣命麼?就算賺了錢又怎麼樣呢,這種不知道哪天會死的日子,你難道還沒有過夠麼?”他在試圖說動康寧,因爲他在史蒂文手下的時間甚至比康寧還要更久一些,他比康寧更清楚,叛逃的代價是什麼。
可是同樣的,史蒂文少爺的脾氣有多恐怖,他也比康寧更清楚。
他沒有選擇的。他闖了大禍,無論冷寂會不會死掉,他回去以後,都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那些刑罰太恐怖了,他不想承受。
可他等來的迴應,卻是拒絕。
“我就是過夠了槍林彈雨的日子,纔會爲史蒂文少爺做事的。現在,我至少不用每天都面對死亡。”康寧頓了一下,又說:“我其實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挺滿意的,不想改變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不用勸我了,我不會跟着你一起亡命天涯的。
埃莫森不死心地動了動嘴脣,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理由。他的眼睛裡猛地迸發出了希望的神采,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康寧面前,壓低聲音說:“你不是說很喜歡她的麼?你難道就忍心看着她被史蒂文少爺活活折磨死?”
康寧的神色略微變了變,沒有說話。
埃莫森以爲自己終於戳中了康寧的弱點,心中不由得騰起了一絲小小的喜悅。他愈發賣力地鼓動康寧:“你就不要想着否認了,我跟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難道還能看不明白你對她的心思?我跟你保證,你現在進去把所有的一切告訴她,然後再對她說你願意救她,願意爲了她不惜滿世界流浪,她肯定願意讓你上她的牀!說不定……說不定以後都會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呢!”
這種時候,埃莫森甚至都已經不再去管,自己曾經在心裡給蘇暖貼的那張“水性楊花”的標籤了。
康寧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忽然間覺得,眼前的這個埃莫森有些陌生。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這個曾經跟他一起執行任務,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變得這麼自私了呢?
爲了保住自己的命,這個人可以把他當敵人一樣提防、監視,甚至是威脅、控制。
也同樣是爲了保命,這個人可以瞬間轉變立場,遊說他一起叛逃,一起亡命天涯。
這個人,難道就從來沒有爲他考慮過一分一毫麼?
究竟是這個傢伙突然變了,還是他其實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這個人?
那些所謂的一起出生入死的情意,難道就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自以爲是麼?
康寧慢慢地後退了半步,拉開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距離,卻又彷彿在彼此的心臟之間,拉開了一道天塹。
“我承認,她曾經在我的心裡很特別,但……也只是曾經而已。她還不值得我爲了她放棄自己的命。”康寧說得非常直接,也非常明確。他想,自己的這番話裡,應該沒有任何會引起誤解的地方了,如果埃莫森稍微有點腦子,或者有點良心的話,都不會再繼續勸了。
可是這個念頭纔剛剛騰起,他就聽見埃莫森說:“我記得咱們一起進過‘刑房’的吧?那裡面的刑具有多可怕,你應該還記得的吧?你忍心讓她一樣一樣地捱過去?”
“不忍心。”康寧面無表情地說出了心裡話。
埃莫森頓時大喜,以爲自己還有機會,剛想再說什麼,就聽見康寧更加冰冷的聲音——
“我剛纔說了,她不值得我爲了她去死。沒錯,我的確是記得‘刑房’有多可怕,但我更記得,咱們兩個那次進去的原因!我們當時就是送一個試圖逃跑,但是連‘大本營’都沒能跑出去的倒黴蛋進去來着!後來他的屍體也是我們倆處理的,我到現在都還能想的起來,那是多恐怖多噁心的一副樣子!我不想自己也變成那樣!”康寧的聲線和身體都在顫抖,說不清楚究竟是因爲恐懼還是憤怒,亦或是對於這個自己以爲是好兄弟的人的寒心。也可能是……都有吧。
埃莫森終於無話可說了,他緩緩地垂下頭,滿心絕望。
康寧輕輕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去不忍心再看他這幅樣子。終究是搭檔一場,過去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候,也互相幫過不少忙,究竟誰欠誰多一點,根本算不清楚的。
“你快逃吧。”康寧說:“趁着史蒂文少爺還不知道這邊的情況,儘量逃吧……雖然希望非常渺茫,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埃莫森,我還是更願意記得你的好,所以……別讓我看見你的屍體啊。”
埃莫森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地握成了拳頭,有慢慢地放開,眼底裡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抹異樣的情緒。
但是他的聲線還是跟剛纔一樣,低沉沙啞,充滿着無盡的頹喪和絕望。他說:“你說得對……史蒂文少爺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我的確是應該趁着這個時候,有所行動的。”
康寧沒有聽出來這句話的異常,居然還輕輕地點了點頭,說:“你可以趁着天黑,坐船去H市,然後再想辦法跑到別的國家去,只要……”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滿臉錯愕地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然而,這樣的動作根本就是徒勞的,鮮血依然大股大股地向外噴涌,根本止不住。
他徒勞地張大嘴巴,卻再也發不出來任何聲音了。他的氣管和頸部大動脈一起被切斷了,無法說話,也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失望。
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他就痛苦地到底,劇烈地掙扎抽搐着,卻根本無法制造任何聲響。這般場景,實在是恐怖而又詭異。
透過被鮮血染紅的視線,他看見了埃莫森冰冷而又殘忍的笑意,以及藏在右邊袖子裡,還在滴着血的匕首。
爲什麼……
埃莫森,我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