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瑤閉了閉眼,轉身,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開。她已經沒有眼淚了,可能是身體裡真的已經沒有多餘的水分了,也可能是是她的心已經在接二連三的打擊當中,漸漸地適應了、習慣了。
她甚至懷着複雜的情緒,在心裡暗暗地想着:如果還有什麼打擊的話,那就趕快來吧!都一起來吧!
她倒要看看,老天爺還能給她安排多少打擊!
來吧!來啊!她不怕了!
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她還有什麼可以失去?再慘,又能慘得到哪裡去?!
來啊!
沈夢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忽然發出了神經質一般的笑,起初只是低低的壓抑的笑聲,只有她自己能夠聽見,後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張狂。
她就是要故意笑得這麼大聲的,她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好着呢!無比的好!她纔沒有被打敗呢!
沈夢瑤想象着自己是一個瀟灑快活的古代女俠,仰天大笑的樣子,是那麼的豪氣干雲。然而,真實的情況是……北風颳過,吹了她滿嘴的沙子。
京城哪裡都好,就是風沙太大,尤其是秋天的時候。
沈夢瑤嗆咳着,不顧形象地呸呸吐着口水,又笑又哭,像個十足的瘋子。
可是她覺得,自己不是瘋子,應該是傻子纔對。要不然的話,她幹嘛還要在冷家已經容不下她了的情況下,千方百計地回來這裡,自取其辱呢?
她早應該想到的,回來會是這樣的結果。從冷博裕把她一個人丟在醫院裡,連個傭人都沒給她留下的時候,她就應該明白的!
可是她偏偏不信,偏偏要心存僥倖,明明已經知道了結果,卻還是不死心,非得要上趕着讓別人把她的臉面踩在腳底下,碾成粉末才甘心……不是傻子還能是什麼?
呵呵,又傻又賤!她在心裡這樣罵着自己,終於再也笑不出來了。她站在風裡,忍受着身體深處一陣強似一陣的絞痛,盼着可以有出租車開過,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願……沈家的人可以不要那麼絕情,至少讓她進門吧。
濱海市。
蘇暖吃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間,半天也想不起來,這是什麼地方,以及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她嘗試着想要從牀上坐起來,卻因爲使不出力氣而失敗了。
但她發出來的響動,終於引起了某個人的注意。
“你比我預想當中要醒得早一些。”埃莫森走到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陽光從他的背後照進來,他的影子將蘇暖的臉徹底籠罩,像是一個無聲的隱喻。
由於逆光,蘇暖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試圖回憶自己之前經歷過什麼,卻因爲強烈的頭痛而不得不放棄。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她問。
埃莫森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說:“蘇小姐,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你已經不是我和康寧的保護對象了。你現在……是我們的監視對象。”
“什麼?”蘇暖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腦袋疼得更加厲害了。
但是埃莫森卻沒有繼續解釋,而是自顧自地說着:“就在剛纔,我給你灌了一點兒特殊的藥,你會一直保持這種全身無力的狀態,直到我需要你重新擁有力氣爲止。我勸你最好乖乖地躺着睡覺,不要有任何逃跑的念頭,不然的話,只會自找苦頭而已。現在,告訴我,你聽明白了麼?”
“我不明白!”蘇暖憤怒地說:“你憑什麼這麼對我?!冷寂給了你們那麼多錢,是讓你們保護我的,你怎麼可以這樣!”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會再隨便提起冷少,不然……我可不保證,你會不會給自己招來麻煩哦。”埃莫森冷冷地笑了一下。他其實想說的是,如果蘇暖在史蒂文少爺面前,也這麼說的話,也許會讓史蒂文少爺更加生氣,進而對她施以懲罰。
可是,他現在還不能跟蘇暖提起史蒂文少爺的存在,所以就只能這樣含糊其辭了。然而,這番話落入蘇暖的耳中以後,意思完全變了。
蘇暖對這番話的理解,徹底偏離了埃莫森預計的方向,她以爲,埃莫森和康寧全都收了顧逸晨或者別的什麼人的好處,轉變立場跟冷寂作對了,所以纔會這樣對她。
又是冷寂的仇人……蘇暖暗暗皺眉,心想着自己也真是倒黴得沒邊兒了,明明是冷寂引起來的事兒,爲什麼這些人要報復的時候,全都第一個選她下手呢?
她招誰惹誰了?!
熾烈的陽光晃的蘇暖眼睛生疼,她不得不閉上眼睛來緩解這份痛苦,隔了一會兒,她聽見一些聲響,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埃莫森已經不在這個房間裡了。蘇暖再次嘗試着坐起來,卻依然以失敗而告終,她覺得自己身上的骨頭都是軟綿綿的,完全使不上力氣。聯想起埃莫森剛纔的話,以及對方居然放心讓她一個人呆在這裡的行爲,蘇暖不由得一陣陣心驚。
埃莫森和康寧都不是一般的普通人,他們經歷過許多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非常難以想象的事情。這兩個人,當保鏢的時候,可以非常強力,但是當他們叛變,開始傷人的時候,也同樣無比恐怖。
蘇暖暗暗地在心裡嘆氣,想着:冷寂,你真的不應該僱他們來保護我的。
夕陽西下,將整片大地都染成瑰麗的紅色,如霞,亦如血。
冷寂的眼前,終於不再是一成不變的黑暗,他看見了細小的紅色脈絡,縱橫交錯,彼此糾葛。
隔了很久,他才漸漸意識到,那或許是閉着的眼睛感受到光亮之後,會出現的情況。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眼睛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盧卡斯。
盧卡斯……他最信任的醫生,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不同於那個背景特殊、讓他始終心有顧慮不敢走得太近的史蒂文,對於盧卡斯,他向來都是毫無保留的。
他對他有着絕對的信任,所以在見到盧卡斯的那一瞬間,冷寂的嘴角就輕輕地翹了起來。
“盧卡斯,我感覺自己的狀態已經好多了,我是不是已經熬過去了?”他問。
盧卡斯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但是很快就掩飾起來,略有些不自然地說:“嗯,是啊……再過一段時間,你應該就能徹底熬過藥物副作用帶給你的影響了。”
可惜,盧卡斯的演技太差了,冷寂幾乎一眼就看穿了。
“不是這樣的。”冷寂嘆了口氣,說:“盧卡斯,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聽假話。告訴我吧,我的狀況到底怎麼樣了?”
盧卡斯沉默了許久,似乎一直在內心做着激烈的鬥爭。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尊重冷寂,告訴他真實的情況。
“情況非常不妙,簡單來說,就是你現在根本無法承受任何傷害,哪怕只是一點點……比如說從牀上摔下去,這種對於普通人來說根本沒什麼大問題的傷害,對你現在而言,甚至可能是致命的。”盧卡斯沒有說太多專業術語,直接用了一個非常直觀的比喻。
冷寂的臉色瞬間一變,有點不敢相信地問道:“可是我覺得自己比之前有力氣多了,應該……應該沒有那麼虛弱纔對吧?”
“不,不是虛弱,是脆弱。你的凝血功能已經低到一個非常可怕的程度了,如果沒有藥物支撐的話,哪怕一個針尖大小的傷口,甚至都有可能會要了你的命!”說起這些的時候,盧卡斯也是一臉的痛苦,“你不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有多麼麻煩……這就像是一臺出了故障的機器,修補了這個地方,卻又引起了別的問題,修了那個問題,又會引起其它的故障……已經幾乎紊亂了!”
盧卡斯說得有些亂,但冷寂還是聽懂了,他沉沉地問:“所以……你是想說我的身體機能已經徹底紊亂了,就像是故障得快要報廢了的機器?”
“差不多吧。”盧卡斯難過地說。
冷寂悶悶地吐了一口氣,望着天花板呆了許久之後,才喃喃地問:“還能有恢復正常的機會麼?”
“這個我也不確定,真的。那些藥物相互影響,有很多反映甚至連我都是第一次遇見。”盧卡斯停頓了一下,用充滿歉疚的語氣說道:“對不起……是我的醫術太差了,把你害成這樣。”
“不,你的水平沒有問題,不然我也不會找你。”冷寂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又問了一個已經明知道答案了的問題,“我還能做手術麼?”
“不能。至少現在絕對不能。”盧卡斯嘆息着說:“我剛纔已經告訴你了,針尖大小的傷口對你來說都是有危險的,更別說開顱手術了。在你的凝血功能恢復正常以前,手術是絕對沒有辦法進行的。”
冷寂抿了抿嘴,問:“那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呢?”
又繞回來了。
盧卡斯低低地說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盡力保證你活着,其它的,我真的無能爲力了。對不起,是我沒本事……”
“別這麼說,你早就警告過我的,是我堅持要用那種禁藥,纔會變成這樣的。”冷寂平靜地說:“盧卡斯,你不用那麼自責,我一點兒都不怪你,相反,我非常感謝你。”
盧卡斯紅了眼圈,說不出話來。
冷寂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幫我把手機拿過來吧,我想要打個電話。”
也許,是時候告訴蘇暖真相了。
他想見她。
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