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霄突然笑了，他有多久沒聽到阡陌說任性的話？可是他聽來很高興。
“你……”他托腮看着阡陌問，“爲什麼這麼說？有點點嫉妒？生氣？或者……”
“我只是不希望欣欣有伍思璇那種後媽。”
她清淡的打斷了傅凌霄的猜測，他腦中幻想的迤邐瞬間破碎成雪白的泡沫，完全失去浪漫的美感。
不是嫉妒，不是生氣，也無法推論出她這段時間的冷淡是因爲伍思璇還是他的未婚夫，而僅僅是因爲孩子，因爲欣欣即將有個‘後媽’！傅凌霄的心陡然一空，神色霎時沉下來，他幾近驚恐的問，“你說什麼？”
“我希望你找個更好的人，以你的身份地位、家世……”
“夠了！”傅凌霄打斷她，臉緊繃着，問，“我不需要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所說的欣欣的後媽是什麼意思！”
不是單純的問，而是責問，因爲他突然發現阡陌竟然準備拋棄孩子！這遠比離開他更加讓他無法接受，無法忍受。
他責備的語氣，指責的目光讓阡陌無法正視，她尷尬的看向窗外，一言不發。
安靜的氣息突然變得沉寂，傅凌霄拆掉安全帶起身走到阡陌面前，單手支撐在她耳邊的椅背上。感覺到他冷冰冰的氣息，阡陌不安起來，下頜被他突然擡起，被迫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臉和漆黑的眼眸，還有明顯在憤怒時才緊緊抿着的嘴脣。
“我讓你回答我的問題。”
傅凌霄的聲音很平靜，帶着大戰前那種未知的恐懼，沒人知道如果他發了脾氣會怎樣，即使阡陌跟隨他八年，自認爲很瞭解他。
她望着他，起初想躲避，後來卻明白躲避是沒用的。
握住他掐着自己下頜的手腕，阡陌用力掰開，以無畏的姿態擡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意思就是，我會離開，把欣欣留給你。”
“爲什麼？”傅凌霄輕輕的問。
阡陌不想回答，一個拳頭落在她的椅背上，椅背砰的倒下去，“我問你爲什麼！”傅凌霄怒吼。
到了現在還問爲什麼嗎？阡陌被他激怒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避諱的回答，“好，我告訴你爲什麼。傅凌霄，從嫁給你那天開始我就沒想過孩子會跟着我！”
傅凌霄愣了下，恍惚問，“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阡陌苦笑，“所有人都說嫁給你的第一個女人在生下孩子後會死，你以爲我真的爲了榮華富貴那麼不怕死？就算我不怕，我的孩子呢？所以懷孕後我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死了孩子該怎麼辦，會不會像你小時候被韓藝茹欺辱那樣受苦？伍思璇有天醒來，得知孩子是我的，又會怎麼對她？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只能抱着希望，希望你會對她好，會因爲我畢竟跟過你八年，念着一點恩情，對她好。”阡陌頓了頓，她要冷靜，要強壓下想起那些年就想流淚的苦痛。
飛機裡，寂靜無聲，只有傅凌霄看着她，她看着他，四目交匯，卻誰也看不清誰在想什麼。
阡陌搖了搖頭，“可是你呢？傅凌霄，那時候你說孩子不是你的，你根本不在乎她。”她蹙着眉，對他不斷搖頭，“你總覺得我騙了你，那麼你想過我爲什麼騙你？因爲那時候我快死了，我害怕，害怕孩子回到你手裡就會被你拋棄！當方醫生
說她會努力讓我活下去，即使我死了她也會好好撫養孩子的時候，我請求她，花光這些年我唯一的一點積蓄導演了那場騙局。”
她突然淒涼的笑起來，“可是，上天保佑，我居然沒有死！”
隱隱的，能聽到傅凌霄沉沉的喘息聲，那雙漆黑的眸子似乎瞬間就要爆炸了。可他卻看起來更加沉寂，阡陌垂頭雙手捂住眼睛，不想看他那雙眼睛，因爲他會刺激她心底最痛苦的傷疤，擠出鮮血。
“孩子叫欣欣。”傅凌霄輕聲問，“爲什麼叫欣欣？”
當初她問他，孩子叫什麼，他說叫欣欣，本來只是想逗她，沒想到她當了真。既然孩子叫了欣欣，那就是在她，至少一直認爲孩子是他的。
阡陌放下手，看着他，目光清冷。
“剛開始，我根本沒想過把孩子給你，我想即使苦，我也要把孩子留在身邊，拼命撫養她長大。哪怕是得知她先天性失明以後，我都沒有想過。”她說着，不知爲何就輕輕笑起來，低低的笑聲，在傅凌霄聽起來卻像是在哭，壓抑的哭聲，幾乎在揉碎他的心。
“可是。”阡陌的笑意散去，眼裡慢慢溢出幾分絕望的苦痛。
“可是你親眼看到過，我拼命的打工賺錢，卻只能讓欣欣住在簡陋的房子裡，讓她依靠自己摸索學會生活，沒有錢讓她在醫院得到好的治療，沒有錢給她補充營養，甚至吃肉對欣欣來說就是天下最快樂的事情！這樣的生活，你恐怕想不到吧？”
她擡頭問他，質問的目光凌厲如刀，深深刺激着傅凌霄。他看着她，看着她被生活的滄桑打磨成熟的小臉兒，心裡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
阡陌覺得他的表情很好笑，低低笑了笑。
“傅凌霄，當你出現的時候我就想，如果你恨，那麼我拿命賠償你，但只要你認欣欣，就把欣欣帶走吧。”她垂下頭，像是徹底被打敗了的母獸般痛心的輕聲說，“你看到了，欣欣很喜歡你，跟着你，她可以過最好的生活。她纔回到你身邊一年，就做了眼角膜移植手術，完成了我努力了三年都沒辦法完成的心願。她會變成公主，會過着最好的生活，會擁有比我在四年前從你那裡得到的更多……”
傅凌霄突然捏起阡陌的下頜，“不要再說了。”
阡陌看着他，眼裡是再也無法隱藏的悲痛。
“不要再說了。”傅凌霄的聲音逐漸變得沙啞，但溫柔，溫柔的像是想用自己融化她，他就那麼做了，俯身，把阡陌輕輕抱在懷裡。
“是我對不起你，陌陌，是我對不起。”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阡陌一動不動，任由他這樣做。
“不求你原諒，但是，也不會讓你離開我。欣欣的母親永遠只有你一個，我的妻子，自始至終也都是你。”他撥開她額前因爲強行壓抑着痛苦而被汗水溼潤的髮絲，撫摸着她的小臉。
“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要。”
阡陌擡起眼眸望着他，不知何時，她恢復了以往的清冷，眼裡寂寞的像是誰也無法進入。
傅凌霄似乎聽到她的心在拒絕，變得無措起來，捧着她的臉，他惶惶無助。
“陌陌，別這麼看我，我害怕。”他是真的怕，在誰面前都不敢表達的恐懼，只有在她面前可以。
“我不會是你的
妻子。”即使如此，阡陌的回答卻依舊那麼無情。
“你的身家、家世，都容不得……”傅凌霄打斷了她這些話，“傅家是我的，我說了算。”
“是，傅家是你的，卻不是我的。”阡陌撥開他的手，冷清的別開臉望着窗外。
“我永遠都忘不了嫁給你時傅凌霜的奚落，忘不了那些媒體的評論。”傅凌霄聽到這兒想解釋什麼，但阡陌沒給他機會。
“我不在意，完全不在乎，即使現在也無所謂。可是傅凌霄，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因此被連累，我的女兒，不能被別人說是一個保鏢生下的孩子，不能被人說是一個追求富貴的低等女人生的。她是公主，天生的公主！”
“阡陌！”傅凌霄憤怒了，可是觸到她質問的眼睛，他的氣焰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溫柔的心疼。
“不會的。”他耐心的說，“不會有這種流言，我不會讓這種流言繼續傳播。那時候是我錯了，我怨你，我沒有阻止，可以後……”
“你能阻止，但你不能讓他們消失。”阡陌輕易就打破了傅凌霄給自己創造的謊言。她迎着他，尖銳的問，“你知道當初爲什麼老閣下讓你認韓藝茹做母親？後來又爲什麼默認你不認她？”
傅凌霄心裡知道，沒有回答。
“你在逃避。”阡陌一眼就看出來。
“那好，我替你說。因爲開始，韓藝茹是千金小姐，身家遠比先夫人高。可後來，她是骯髒的韓家人的後代，不配做傅家長子的母親，所以，老閣下默認了。”
“不是。”傅凌霄立刻否決，抓着阡陌的肩膀肯定的告訴她，“阡陌，不是你認爲的那樣。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告訴你在我二十歲前發生的事情，但絕對和你想的沒有任何關係！”
阡陌搖頭。
“有沒有都無所謂了。”阡陌輕聲說，“即使不是那樣，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我一無所有，我害怕有一天，你又會爲了你的利益放棄我和孩子。與其那樣，還不如只留下欣欣。”她笑了笑，即使現在傅凌霄滿臉不被信任的憤怒。
“我只希望你給欣欣找個好媽媽，不要是伍思璇，她不配。如果三年前我可以，我會和殺了葉君妙一樣殺了她！”
當她說出最後那三個字的時候，傅凌霄突然從阡陌眼裡看到了一個殺手的本質。那就是無情。
辰星說錯了，他培養出了一個殺手，一個天下最無情的殺手！
飛機顛簸，傅凌霄也跟着晃了晃。
“你不信我了。”他苦澀的說，“你覺得，我會爲了利益拋棄你，你覺得我是那種無能的男人。”
不是，他在她眼裡從來不是無能的人。但他們這樣的人總會爲了利益而犧牲最親的人。她只是選了自己，留了孩子。
阡陌的心聲，傅凌霄聽得很清楚。他站穩，俯身扳起阡陌的下頜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我會讓你相信我不是那樣的人，就像從前你對我的信任一樣！”
她的心，在他的眼睛裡只有她的時候，深深顫抖起來。
阡陌垂下眼皮，什麼都沒說。
“好了，說說伍思璇。”傅凌霄似乎也本就不指望她回答，放開她淡淡得道，“說說，爲什麼想殺了伍思璇，有很多事，你瞞着我至少四年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