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時,連續熬了幾天的夜,穆元祈現在的臉色,就說是鬼,都有人信。實在熬不住,這才挨着蘇景,沉沉的睡了過去。
半夜的氣候,一陣輕微的響動,聲音很小。但是聽的出發出聲音的那人,似乎不大舒服,壓抑着自己的呻吟聲。
沉睡中的穆元祈,眉頭微蹙,睡夢中,低聲呢喃了句,“蘇景,難受麼?”
發出聲響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艱難的擡起手,捂着嘴。
穆元祈還在沉睡,說的什麼,都是無意識的。可是蘇景,突然間的清醒了,渾身難受的緊,嗓子如同被誰放在火上烤一般的難受。
“蘇景,別怕啊,我在。”
許是最近勞累過度,穆元祈的呼吸很重,讓人不禁的心疼。
屋外,小德子抱着膝蓋蹲在地上,嘴裡嘰裡呱啦的唸叨着着什麼。
仔細聽的話,還能勉強聽得清,似乎是在把各路神仙都求了個遍,求他們保佑穆元祈跟蘇景二人,就連送子觀音都沒放過。
想了想,小德子苦着臉,回憶着自己還有哪路神仙沒想到,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閻王。說起來,這閻王雖然忒不是個好東西,可也算是一個神仙不是?
一想到這,小德子立馬緊閉雙眼,嘴裡唸唸有詞,開始了威脅閻王這一偉大壯舉。
嘎吱一聲,門緩緩地從裡面打開,小德子一擡頭,突然發現,門口站着的人,頭髮垂散,身上的衣服有些皺着,就跟老樹皮似得,再往上,就看到一張慘白的跟殭屍似得臉,乾的都起皮的嘴脣,以及那一雙無神的眼睛。
“啊!!”
小德子剛要尖叫出聲,可做爲太監的本能,又立馬讓他單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這個跟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心裡默唸着:“應該不會是自己把閻王都給罵出來了吧?”
蘇景有些艱難的撐着門,伸出手,示意小德子給她搭把手,不然以她這力氣,能走到門口,已經是,極限了。
見蘇景這般,小德子趕緊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弓着背,恭恭敬敬的扶着蘇景。
月色下,蘇景蒼白的臉,更是慎人。小德子嚇得牙齒都開始打架了。蘇景藉着小德子的力氣,勉強的撐着走到了迴廊角落,這才順着廊柱坐了下來,看到小德子一副活見鬼的模樣,頓時有些好笑,感慨道:“你放心,我是人。”
“人………嗚嗚嗚,大人,您怎麼都這樣了??嗚嗚…………”
蘇景忍着笑,眼神有些淒涼,淺淺的勾起一抹笑,輕聲道:“我現在的樣子,很嚇人吧?”
小德子直覺的點頭,又搖頭。
嚇人,倒是不至於,就是有點恐怖。
想想陛下這幾天每天都面對着這樣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晚上那不做噩夢的啊?!
蘇景也看得出小德子的心中所想,只默默的垂下頭,掩去自己眸中的情緒,繼續道:“我上一次清醒,可能還是兩天前。我醒來的時候,陛下。就在我身邊,我從水中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心中也是嚇了一跳,陛下這樣愛美的人,怎麼能受得了我這般模樣?”
有那麼一瞬,小德子甚至覺的有點心酸,是啊,蘇大人這般玉人,怎麼就被折騰成這樣?
可是人吶,總是很難預料以後的事情。就在前幾日,蘇景還意氣風發,走路上,都有小姑娘又是拋媚眼又是丟花的,如今一轉眼,就是這般模樣,看着就讓人心疼。
蘇景的腦袋低垂,月光打在她的頭頂,泛起淡淡的光暈來,看着,倒是別有一番美感。
“我第一次見陛下的時候,他還是個典型的二世祖,可是在聖安王妃跟王爺面前,又是個聽話的小少年。那時候,我還小,雖然規規矩矩,可還是想了很多。我蘇玉,是個有野心的人,我想有不輸於男子的魄力,能力,權利。可最後,當我站在他身後時,竟然突然很甘心,自己是個普通人,原來享受平凡,也是一種幸福。”
聽起來,像是蘇景滔滔不絕的講述自己的心事,可看這架勢,就跟留遺言似得。
蘇景又喘着氣說了很多。小德子都沒怎麼聽進去,就是覺的心裡頭有些難受,可也說不上來時怎麼個難受法。
半晌,蘇景低嘆一口氣,平靜道:“公公,我的身子,我很清楚,我應當,惡化了。這種瘟疫,安大哥的藥,對陛下一時有用,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陛下的路,還很長。”
“蘇大人,您說什麼呢,宮裡頭還有好多個小宮女跟小太監想要下月輪值伺候您呢!!”
蘇景聽着,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擡頭對上清亮的月色,“公公你可曾看過宮中的月色?”
小德子一愣,整個人呈懵逼狀態,蘇大人這是怎麼了?
不理會小德子的反應,蘇景又自顧自的擡起頭,看着天際,道:“其實穆元祈一襲紅裝,月色飛揚跋扈的樣子,驚豔絕頂。”
她曾見過很多人,可沒有一人,能夠只一個眼神,就讓她這輩子,再也看不下去別的男人了。
“德公公,登基爲帝,他有諸多無奈,開始他會明白,只有這條路,對他,纔是最好的選擇。可政務繁忙,難免會心情不好,若是他心情不好時,您多擔待,也多多開導。給他吃點甜食,心情就會好很多。南街巷子賣的糖人,味道極好,我沒有機會帶他去吃了,公公若是有空,可帶人去買些回去給他嚐嚐。”
“不過,那糖多半是三歲孩童喜愛的,我覺得,他應當也會喜愛。”
蘇景說着,就將腦袋擱在膝蓋上,曲着腿“小孩子才吃糖,他也吃糖,德公公,你說他是不是個孩子?”
小德子挨着蘇景坐下來,看着蘇景額頭上的汗水就跟豆子似得往下掉,心猛地一抽,默默的點了點頭,“是,陛下就是這般孩子氣。以前宮中的吃食若是不合陛下口味了,陛下還跟人慪氣鬧絕食呢。”
兩個人,都坐在地上,討論着穆元祈的事情。
小德子總覺得蘇景有些不對,當然,都病成這樣了,當然是不對了。
“蘇大人,外頭涼,要不您先進去吧?“
蘇景搖了搖頭,“不了,德公公,我在這,陛下肯定不會管其他事。雖說萬事有安大哥撐着,京城有王爺坐鎮,可說白了,這當皇帝,不是過家家,這天下,還是要他做主的,他不能爲了任何人,任何事,饒了心神。所以,我不會去了。”
“啊?”
一聽蘇景說自己不會去了,小德子嚇得臉都白了,慌忙拽住蘇景的袖子,可憐兮兮的道:“蘇大人,您要是不見了,陛下會趴了我的皮的!!!”
不知是他的皮,估計還有孟玉的,安言的,總之所有暗衛影衛的,應該都逃不脫。
蘇景輕笑兩聲,低聲道:“不會的,他不是那樣嗜血喜愛殺戮的人。“
不過蘇景說錯了一句話,不嗜血不殺戮,不代表他們不會。
人,確實有善惡,可在這個善字上,都有一個底線。
蘇景,就是穆元祈的底線。
小德子訕訕的點了點頭,淚眼婆娑的看着蘇景,他一個小太監,不明白這種男女之間大愛,但是他也看得出來,陛下肯定是對蘇大人愛到骨子裡去了。
不然連影衛都沒考進蘇大人,陛下竟然貼身親自照料。
“德公公,天色不早了,趁着我現在還有點力氣,讓我走吧。你拿着這個東西,就說,讓他下次不要把這個誤認爲是頭巾,這是女孩子的貼身衣物,還有,這東西,送給未來的妻子。“
說着,蘇景就將之前穆元祈給她的紅內衣,輕輕的放在了小德子的手裡,這個東西,其實她一早就知道是內衣,畢竟她也是楚嬙的師侄,怎麼會不認識。
再說了,誰家的頭巾長那樣啊?是在頭上掛倆桃子嗎?
小德子在此時此刻,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比的悽慘。這種事,怎麼就給自己碰上了呢?
這明擺着給當炮灰啊!雖然蘇大人這樣捨己爲陛下,確實是偉大,可是威懾呢就把這東西交給自己呢?
此舉,無異於把自己推到火上,然後那火,還是三位真火,刺啦一下,就能把他給烤焦了。
小德子心裡那叫一個委屈啊,偷偷的抹了把眼淚,“蘇大人,要不您再等等吧,說不定,聖安王爺就能找着了謝公子呢。您等等吧,你瞅瞅,陛下那可憐兮兮的樣子,若是醒了見不到您,肯定會傷心的。”
傷心?
傷心也總比跟着自己丟命強。
蘇景以前可能沒有意識到,有時候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那條命,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橫插進她的生命中,她視若珍寶,重過自己。
小德子自然是攔不住蘇景,只是看着夜色下,蘇景格外單薄的身子,突然又很想哭。
蘇景走了沒幾步,突然扭過頭,對着暗處輕聲道了句:“你們也不要跟着我,白費力氣,郡守在江南的勢力,應當不小,保護好他。”
說完,蘇景頭也不回的離開,本就清瘦的身影,在夜色中,更是顯得單薄。這樣的夜晚,註定清冷,孤獨。
蘇景的身影越發的艱難,也越來越遠,沒有一點點的猶豫。
屋內的人,還在沉睡,沒有知覺跟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