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樂官們起身後行禮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這時有十幾個太監擡着一個蓋着月色吳紗的大紅銅盤上來,放在大廳正中,宮女揭開吳紗,裡面是用整塊冰雕成一人高的冰山,冰山上設有九個有曲折勾欄的仙台。
每個仙台上都放着切好的各種魚絲與魚片。幾位貼身宮女拿着銀箸,夾起魚絲,放在盛有蔥碎、豆豉、蒜泥與橙絲的銀碟中,奉到皇帝與各位娘娘面前。
允央沒想到今天宮宴的主菜竟然是冷切魚鱠。這道菜價格昂貴,味道鮮美,從這一點上說確實配得到上皇后主辦的宮宴。
只是現在即將入冬,天氣寒涼,吃這種菜會不會越來越冷呢?
正當允央心裡納悶的時候,就見幾十個宮女,一人端着一個紅銅獸足火盆走了進來,沿宮宴大廳的邊緣擺了一排。宴會現場的溫度很快便升了起來。
“守着火盆吃冰山冷切魚鱠,真不知皇后是在顯示她的奢侈還是她排除萬難的行動力呢?”允央口裡含着滑涼鮮嫩的魚絲,心裡默默地想。
“今日見隆康宮中處處暗合九、五之數,連這放冷切魚絲的冰山都要雕成九個仙台,意在彰顯身份貴不可言,後宮唯隆康宮獨尊,如此強勢,不知另外兩位娘娘這頓飯吃的可否舒心呢?”
果然,這道菜雖然奢華富麗,攝人心魄,可衆人吃起來卻都有些沉默,氣氛如廳中的冰山一樣,冷漠而疏離。
多年夫妻,趙元深知皇后一向行事衝動,愛做表面功夫,凡事只求鋪張華貴,卻少有內斂含韻,以前雖然也曾有過提點,卻沒什麼效果。
今天一看這宮宴的陣勢,趙元就知皇后是要趁今夜好好擺一擺闊氣,顯一顯地位。當着衆人的面,他雖不明說,但心裡已多有不滿:
“現在既是辰妃主管後宮,便要讓她好好煞一煞這股奢糜之風,再不能讓皇后這樣胡鬧下去。”
他既然想到這裡,臉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起來,桌上的冷切魚鱠絲一口都沒動。
皇后在旁偷眼瞧着,皇上的臉色有些變化,心裡並不知到底是爲什麼,只當因朝堂裡國事繁忙,墜得他心事重重。
於是,皇后用金箸夾了一些魚絲,送到趙元嘴邊。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皇后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令他有些尷尬。他的身子微微往後躲了一下,點了點面前的金餐盤,示意皇后把夾着的菜放到盤子裡。
趙元與皇后你來我往地推讓,在他們兩人之間或許並不感到親密,可在別人眼裡卻是情意綿綿地有些刺眼。
辰妃擡眼瞟了一下趙元,心想:“皇上這段日子,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養德宮與長信宮,偶有流連後宮的時候,便是來我的重鸞殿。”
“今天皇后禁足已解,又如此熱辣地糾纏,怕皇上這段時間都離不開隆康宮了。”想到這裡,她心間一酸,她壓了壓心中的情緒,把手邊的酒杯舉了起來。
“隆康宮今夜紫氣華然,皇后娘娘安排得周到妥貼,臣妾不勝感激,便與衆姐妹敬皇上與皇后一杯。”
辰妃今夜着了件泥金色繡瑞獸葡萄紋暗花緞中袖禮衣,面上飾着翠羽花鈿,胸前戴着紅藍寶石鑲瑪瑙金項鍊,霞姿月韻,面貌美豔。
敏妃此時也舉起了酒杯,她的年紀比皇后與辰妃年輕幾歲,三十左右的樣子,延頸秀項,五官長得十分精緻。
今日飾了三白妝,更顯出杏目桃腮來。她身着墨綠色繡花樹對鳥魚口綾寬袖禮衣,皓腕上戴着一對累絲九龍戲珠金鐲,在宮燈下流光溢彩,灼人雙目。
“皇帝與皇后伉儷情深,令人動容,是後宮之幸,更是國之根本,臣妾今日見到,也算是福氣。”敏妃含着笑說。
她的聲音極爲柔和,帶着醉人的尾音,如同深夜花瓣上的露水“叮咚”落地。一般人聽起來心裡都要顫一下,更何況是那血氣方剛的男子。
允央也隨衆人舉着酒杯,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澀:“皇上後宮的嬪妃雖然並不多,卻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出衆。”
“看他的神情,對於諸位妻妾都是有所憐愛的。這就是爲什麼一回宮後,總覺出他與宮外的樣子有所不同。”
“他不是哪一個嬪妃的皇上,也不是哪一個嬪妃的夫君,不管願不願意,這都是必須接受的事實。”
皇后見衆人起身敬酒,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微笑。她沒看其他人,只是盯着辰妃:“妹妹,可也覺得如此?”
辰妃微一失神,馬上報以燦然笑顏:“臣妾嘴拙,自不比敏妃妹妹巧語嫣然。但在臣妾心裡,皇帝皇后和睦恩愛,是大齊國百姓所願,國之根基,這一點卻是不容置疑的。”
皇后雙眸輕垂,舉起酒杯飲了一口:“妹妹現在掌管後宮,責任重大,自不比平日閒暇。也可體會本宮這些年日日夜夜細碎的操勞。”
“這個差事看着風光,卻不容有一點差池,一步登天,還是一步登空,只在片刻之間罷了。”
辰妃聽了這話,臉上已有難堪之色。趙元的眉頭皺了起來:“梓童也一把年紀了,說話還是這般不留餘地。她們幾個不過是好心過來赴宴,你又何必這樣夾槍帶棒的?”
見皇帝出言化解,辰妃自然更顯委屈,她什麼也沒說柔順安靜地坐回了座位上。
趙元說完這句話,眼光很自然地掃了一下坐在末尾的允央。
只見她舉着酒杯,雙眸燦燦,有些懵懂,又有些好奇,像一隻幼鹿剛離開母親,初入密林時的神情。後宮複雜的恩怨糾葛,隱藏的利害關係,一切都要用心揣度,絲毫不能掉以輕心。
皇后見趙元面有慍色,後悔自己圖一時口舌之快,破壞了皇帝今晚的心情,得不償失。馬上陪着笑臉說:“臣妾讓樂官再來奏一曲《半山桃》,皇上意下如何?”
趙元揉了揉眉心,沒有說話。
皇后臉上掠過一絲不安接着說:“不如趁各位妹妹都在,大家做個遊戲,看看哪一位最冰雪聰明,您看可好?”
她緊盯着趙元臉上的表情,馬上跟了一句:“臣妾最是木納愚笨,自然是墊底的。所以諸位妹妹可以盡情發揮,不必擔心輸了會失面子。”
聽她這麼說,趙元的神色有所還轉,扭頭問:“什麼遊戲,能讓梓童甘拜下風?”
“這是個新玩法,縱然皇上見多識廣,恐怕也沒聽過!就是用麥芽糖漿在同等大小的銀盤上畫一個圖形,邊緣最長的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