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淇奧殿,紫葵打着雞翅木骨的酡顏色油紙傘等在宮門口迎接她們。
允央走在撒着雨滴的庭院裡,行走間地上的水花濺起浸溼了她的羅裙,寒意絲絲扣扣滲到錦襪之中,擡眼望去驟雨中的淇奧殿滿目蕭索。
記起那日夜半,大雪紛飛,長信宮中錦被雖厚,仍感到冷風透過窗縫鑽了進來,她把手放在趙元寬厚的胸膛上,赤足塞進他兩腳之間。趙元什麼都沒說,只是摟緊了她……
此時允央雙頰已然發燙,猛然警醒,一定是剛纔看到附馬癡情的模樣,觸景生情,思念皇上,才引得自己大白天的這樣情思涌動。
還未回到正殿,就聽得殿門口嘈雜聲傳來,原來是隨紈、鋪霞與其他宮人打着傘跟了回來。她們除了打着傘,手裡還捧着錦盒,胳膊肘夾着一些卷軸,跑得衣冠不整,十分狼狽。
允央見此情景,雙眉不禁擰在了一處。
回到正殿,允央命石頭拿來手板,讓隨紈與鋪霞跪到地上。
兩人見娘娘面沉似水,今日是真動氣了,嚇得臉色發白。隨紈哭着道:“娘娘,聽奴婢解釋。當時奴婢兩人正跟着娘娘出弈場,不知從哪裡圍上許多人,將我們兩人拉住,往我們懷裡塞了這許多東西,還說一定要呈給娘娘。”
“奴婢看這些人都是高官貴胄不敢不接。東西實在太多,他們還在塞,我們只好鑽出人羣,找到一個僻靜地方躲起來。”
“後來敏妃娘娘站在弈場門口,奴婢們見到就更不敢出來了,所以耽誤了這許多時間,望娘娘念在奴婢們平時盡心盡力的份上,饒了奴婢吧。”說完,隨紈與鋪霞俯身“咚咚”地磕起頭來。
允央聽她們這麼說,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全怪她們。自己走得急,弈場中的達官顯貴沒找到自己定然只能讓奴婢傳話了。但此事如果不懲處的話,只怕下回宮人更加膽大妄爲。於是,讓石頭將她們帶到殿外,一人責打十下手板。
看着殿內條案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錦盒,不打開也知裡面是一些金銀珠翠、玉器瓷瓶之類的寶物,允央命張可久拿到內侍省整理入冊,等皇帝回來了,給他定度。
允央這麼做除了避嫌,也爲防備此事讓敏妃抓了把柄,想來以敏妃的心機她一定會暗中派人緊盯自己。
允央打開了兩個卷軸,看裡面寫得都是一些詩詞文賦。
本朝有“行卷”的慣例,就是在科考之前,舉子們精心挑選出代表自己最高水平的作品,呈給當世望族,求這些貴人可以推薦自己。今天行卷的都應是貴族子弟,希望能在自己的引薦下,從此平步青雲。
皇帝如今不在洛陽,允央爲了不錯過國之人才,從下午到晚上都在認真地看着行卷的詩文,其中確有文采錦繡,倚馬千言的才子佳作。
白天下了雨,快入睡時,隨紈怕殿裡潮氣重,就多拿了一個銅爐放在疏螢照晚邊上。
允央掃了她一眼,見她的手下午捱了板子,已然紅腫了起來,拿着燙手的暖爐進來,手被灼得更疼了,在那裡暗暗吸着氣,使勁咬住了下脣。
見她這樣,允央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她將飲綠叫進來,命她給隨紈與鋪霞送瓶桂通秋茄化淤膏過去,並讓她們明日歇息一天,不必操心殿裡的事情。
飲綠退下之後,這一夜允央不知爲何渾身發酸,難已入睡,縱然睡着,也很快便會驚醒。這就樣醒醒睡睡,折騰了一晚上。
早晨起牀時,允央覺得頭疼欲裂,便讓宮人給自己泡一盞釅釅的早茶。飲綠關切地說:“娘娘不可,空腹飲釅茶,恐讓腸胃不適。奴婢先給您端來點紅米蜜豆糯粥,您先吃點,再飲茶吧。”
飲綠走後,允央等了一陣子,只覺頭疼得愈發厲害了。她掙扎着起身,慢慢往外殿而去。走到外殿,隱約聽到門口有幾個宮人在聊天。
一個說:“那檄文裡說的簡直沒法看了。”
另一個說:“先帝真的是因花柳病而殯天的嗎?”
“可不,怪不得不讓人看呢。”
“這事還是少說吧,不要招惹來事端。”
“還不是你挑起來的?”
……
允央一聽檄文,知與趙元有關,心裡便着急了起來。她將石頭叫到殿裡,命他到外面弄一張檄文回來。
到了快到傍晚的時候,石頭回來複命。見到允央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白紙:“回娘娘,檄文找來了。看完後,請娘娘趕快燒了,這是不準帶進宮的。”
允央點點頭。
看完檄文,合上白紙,允央心中五味雜陳:這文中將皇上罵得如此不堪,以他的性子不知看完後氣成什麼樣子。
看別人這樣詆譭他,允央心疼萬分,恨不得肋下生出雙翅飛到他身邊。忽然她想起了什麼,將手中的紙再次打開,似是確認一下。看完後,她把紙遞給飲綠命她將紙放進暖爐中燒掉。
這時殿門口有腳步聲響,隨紈捧了一個紅木托盤走了進來,揭開上面的紗罩,將一隻松鶴紋玉碗放到食桌上道:“娘娘一整天腸胃都不舒服,午膳都沒吃幾口。溢香齋的媽媽給娘娘做了開胃的酸甜羹,請您品嚐。”
端起玉碗,眼前聞着櫻桃與酥酪香甜的味道,允央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不由得想起在湖山城的時候,夜半,趙元從懷裡掏出月餅放在自己手裡時,當時空氣中也飄散着這樣的味道,只是還多了他胸膛的溫度和淡淡松柏氣息。
這讓人迷醉的溫度,無論是在奔馳的駿馬上,還是冬夜的長信宮中,抑或午後的淇奧殿裡,總是纏綿環繞身側,讓她備感溫暖。
此時再看殿中只有殘燈冷影,閨怨思長。想到這裡,允央再也吃不下去。
她推開了玉碗,站起來走到窗前,隔着宮紗看見殿外春草蒼蒼蟲聲切切,嫋嫋晚風吹過,庭中樹影零落,有吱吱呀呀聲飄來,似有寒鴉棲在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