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皺着眉頭想了想說:“要說雅緻精巧終是前面姑娘們所擬之句,但要是說活潑有生氣卻是馮春杏之句。況且馮春杏一人就擬了四句,數量也佔優,就定馮春杏勝吧。”
飲綠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正拿着帕子拭着眼角:“若是她勝,我也服了。”
鋪霞剛纔都快笑岔了氣,這會子剛好點,正用帕子撫着胸口:“虧她想得出來。”
隨紈卻是第一個不服氣:“她那四句,信口胡說了一通,怎的也算?”
馮春杏一聽說自己馬上要勝了,激動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卻被隨紈憑空攔了一道,頓時眼睛都要冒火了。
她氣沖沖地說:“怎麼胡說了?”
衆人聯句本來就是遊戲一場,誰也沒真正地在乎輸贏。忽然看到馮春杏爲了第一第二,急得臉紅脖子粗的,宮人們都有些難以理解,於是愣在了那裡。
石頭看到這種情況,忙站出來打了個圓場:“馮媽媽先彆着急上火,您老這四句聯得與衆不同,就定馮媽媽第一吧!”
衆宮人這次都閃到了一旁,笑嘻嘻地竊竊私語起來,不再提出異議。
石頭見沒人有意見,就捧了玉壺來到馮春杏面前,深輯一禮說:“馮媽媽,才思敏捷,詩情卓絕,聯句第一,請受玉壺。”
馮春杏聽了,滿臉喜色,卻又刻意地把頭歪到一邊,扭捏不肯接。
衆人不解,允央也奇怪地問:“馮媽媽爲何不接玉壺,可是這個彩頭不合你意嗎?”
馮春杏紅着臉說:“這個彩頭甚好。只是我雖然四十有六,卻是從未開臉的黃花大閨女,冰清玉潔,其實並不喜歡人家叫我‘媽媽’這兩個字。”
石頭連忙說:“失禮了。”接着重新深輯一躬:“春杏姑娘,請受玉壺。”馮春杏聽了這話雙頰緋紅,羞答答地接過了玉壺。
衆人白天經這麼熱鬧了一通,都有些乏了。天一擦黑,淇奧宮裡就少有人走動,大家都早早回房休息了。
允央換了一件淺粉紫色暗蝶紋軟綢寢衣,散着一頭青絲,斜倚在羅漢牀上看書。飲綠與隨紈從疏螢照晚裡進進出出地佈置歸整。
就在這時,鋪霞一臉慌張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見允央就“咕咚”跪倒:“娘娘,快派人去看看,馮春杏怕是要瘋了!”
殿裡的人一聽這話全都大驚失色。允央放下手裡的書,神情嚴肅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鋪霞嘴角一撇一撇的,好似有無限的委屈:“娘娘,奴婢從此可不敢和馮春杏住一起了,太嚇人了。”
“自她晌午得了玉壺以後,嘴便沒有停過,把她三十六年前進宮的所有往事,唸叨了個遍。這還不算完,天黑之後,她一個人坐在燈前發愣,臉龐紅的發紫,雙目如炬,這樣的天氣還滿頭大汗,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您說,她不是撞了邪了吧?”
允央蹙着柳眉略想了想,接着問:“她都念叨了些什麼?”
鋪霞回憶了一下說:“她就是不停地感慨,說她年經那會長得不出衆,才能一般般,從沒有在任何閨閣遊戲中取得過勝利。這支玉壺是她平生第一次得到的彩頭,不知如何喜歡纔好。”
“有時越說越傷心,自己還要哭一會,哭完了又笑,說她的此生的心願已達成了一個,若是有一天能成爲宮中花魁,便此生無撼了。”
說到這,鋪霞眨了眨眼睛,一臉的恐懼:“娘娘您聽聽,她都那麼大歲數了,頭髮都快白一半了,怎麼可能成爲宮中花魁?所以奴婢猜她得了玉壺以後給歡喜瘋了!”
允央聽到這,鬆了口氣。她示意鋪霞站起來回話:“若是隻說了這些,倒也不見得是失心瘋。馮春杏這些年在宮中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過了,感慨牢騷自然會多些,你們擔待點吧!”
接着,允央扭頭對飲綠說:“把淇奧宮的太醫牌子拿來給了鋪霞。”
很快飲綠就拿了個長方形配紅珊瑚珠穗的茄楠木牌遞給鋪霞。
鋪霞接過來一看,上面頂頭寫着三個大字“太醫署”,大字下面有四行小字“神聖豈能在,調方最近情。存誠慎藥性,仁術盡平生。”
“你拿着這個牌子到太醫署,去請楊左院判。他最擅長小方脈和婦人科的診療。以本宮來看,馮春杏似乎自身體熱,再加上她四十有六,腎陰不足,陽失潛藏,似患有經斷前後諸症。”
拿了牌子,鋪霞趕緊回屋穿了件絲棉長衣,快步往太醫署趕去。
讓馮春杏的事一鬧,允央已毫無睡意。她起身用小銀剪絞了絞燈花,輕嘆了一聲。
隨紈聽允央嘆息了一聲,便湊過來,幫允央理了理衣襟,輕聲說:“娘娘就是忒好心了,救誰不好,偏救了這麼一個年紀大,脾氣大,毛病多的來咱們宮。”
“一天吆五喝六的不說,年紀最大卻還心安理得地讓大家都讓着她,哪有這麼好的事?”
飲綠也走了過來說:“奴婢覺得隨紈說的對。宮人本來就應該服侍娘娘,克己忍讓。可這些日子馮春杏讓娘娘****多少心,大晚上的還鬧騰,哪有做奴婢的樣子。”
允央看着她倆,抿嘴笑了一下:“你們說的都對。但她年紀這麼大了,淇奧宮若不收她,怕是沒有地方肯要她了,她只能在遙遠偏僻的行宮裡,孤獨終老。”
見她們還想說什麼,允央只得一擺手:“罷了,本宮也乏了,這就休息。太醫過來以後,你們兩個盯着點,明早再回吧。”
隨紈微撅着嘴說了聲:“是”,然後退出了內殿。
飲綠則細心地替允央把有些褶皺的衣袖整理好,然後說:“娘娘也別總惦記着旁人,自己也要多留心些。入冬後風乾物燥,奴婢給您拿來個清心明目的錠子藥,您快戴上吧。”
說完,她就把一串點翠紫金錠子手串套到了允央的皓腕上。允央撫着錠串上的玉色碎米珠穗,感慨地說:“本宮身邊有你,便是無憂了。”
錠子藥就是將藥物研成細粉,加上蜂膠粘成規則形狀,再請能工巧匠雕成首飾的樣子,可以隨身配戴。既利於治病,又非常雅觀。
坐到了花梨木縷雕雙魚紋的架子牀前準備就寢時,允央忽然問:“太醫來了嗎?”
飲綠到外殿轉了一圈,回來說:“還沒有。”
“這麼晚了,怕是楊左院判已不當值了。罷了,先從這裡拿一瓶養陰潤燥膏和一盒硃砂安神丸給馮春杏服下,斷沒有壞處。”允央對飲綠囑咐道。
“是,娘娘,奴婢一定辦到,您就安心休息吧。”飲綠服侍允央躺好,輕輕把帷幔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