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繆雪哪裡還會注意到別的,嬌滴滴地一聲輕喊包含了無限的相思和綿綿的哀怨,尖尖的下巴無助地垂着,長睫覆下灑出一片烏青色的陰影,宛如秋日黃昏時寒鴉的翅膀。
“巡撫大人真是好福氣啊,如此佳人,那我等就不打擾了。”葉景城身邊的幾位身穿官服的男子都是面面相覷,不過大家都是官場上混的,心裡自然沒有不明白的,很快就反應過來,笑呵呵地打着哈哈告辭而去。
葉景城也不得不逼出一抹笑意來,裝作很豪邁的樣子,強笑着把衆人一一送走,“諸位大人有時間再聚,今天就不送大家了,一路好走!”
“老爺,您的公事處理完啦?累不累,不如去妾身那裡坐坐?”繆雪此時還毫不知覺,剛纔聽到有人誇她是“佳人”,心中還一陣得意。
葉景城看着她那張嬌媚的臉,肌膚白嫩,五官精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化妝不同的緣故,這回看她的眼睛並非是柔美嫵媚的桃花眼,而是有點像杏眼,但又比杏眼要彎一點。似乎……也不是那麼像了。
再看她那一身打扮,葉景城的怒意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淳兒怎麼可能會跟她一樣。再加之剛纔被那麼多同僚都看到了,真是讓他丟盡了臉!
“滾開!真是比你姐還要賤!”眼見繆雪扭着身子就要貼上來,葉景城一腳就踹了過去,轉身進門後讓人重重地把門關了起來。
繆雪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整個人被一股大力重重擊倒在了路邊的草坪上,差點還一頭磕到石墩子上。她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似乎含着無限的怒氣。
她當時就嚇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嗓子嚎了出來:“老爺……”邊嚎還邊要往門上撲過去,茉莉根本拉不住她。
這件事傳到繆氏耳朵裡的時候,心情好得多吃了一碗燕窩粥,喝完就去找繆雪晦氣了。
不過當她知道葉景城最後說的那句話之後,當時臉就沉了下來,老爺這是什麼意思!爲什麼罵這個賤人,也要扯到她身上?她卻不想想,是誰把繆雪帶進府的。
“這就又吵上了?”綰翎悠然地喝着茶,看着木蘭她們在忙碌,準備着明天去韓府赴宴所要穿戴的衣物。
因爲三皇子在錦州住的別館就在韓府附近,韓少霖又是一州的直接高級長官,三皇子就以韓家的名義邀請了錦州的衆官員及其家眷參加宴會。綰翎作爲巡撫之女,自然也在邀請之列,包括葉綰筠和葉景菡她們都會去。
木蘭拿起一件豆綠色遍地灑金緙絲對襟的長褙子,想了想又放了回去,邊挑選着合適的衣衫,邊回道:“可不,那雪姑娘也真是沒羞沒臊的,攔男人都攔到外頭去了,還被老爺的同僚看到了,老爺能不發火嘛,連帶着繆姨娘也被罵了。”
“可笑的是,這雪姑娘本還是繆姨娘找來,想要留住老爺的寵愛的,現在可好,不但沒如她所願,反而給自己找了個麻煩。”岫凝在一邊也譏諷道。那繆雪雖然由夫人親自開口留下了,可是至今沒有跟老爺圓房,又沒有開臉,叫她聲“姑娘”就算是給面子了。
“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綰翎脣角勾着笑意,深邃的眼眸中醞釀着令人看不透的色澤。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葉家這次幾乎是全府出動,葉竣遙和葉景城率先騎馬出去了。而女眷們就坐馬車前去,按着輩分,葉景菡和姜月靈一輛馬車,而綰翎則和葉綰筠同坐一輛。
“聽說今日是三皇子請宴,姐姐打扮得這麼美麗動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去幹什麼呢!”葉綰筠斜瞥着眼,嘴角上挑,看似笑得嬌俏,實則尖酸刻薄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綰翎淡定地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坐墊上的毛絨毯子觸感舒適軟和,這些話落在她耳朵裡沒有影響半點心情,只淡淡一笑:“妹妹有些日子不見,說起話來倒還是這麼動聽,只盼着一會兒到了三皇子面前,給咱們葉府長長臉纔好。”
葉綰筠自知佔不了口頭便宜,鼓了鼓眼也就不再說什麼,倒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妝容上。在屋裡還沒出門的時候,她就已經讓碧瑤和幾個小丫鬟一起,給她折騰了整整兩個時辰,光是衣衫就換了好幾套,還要搭配着合適的首飾、髮髻等。
今天可是有皇子在場,若是能得到皇子青睞的話,那葉綰翎還算得了什麼!還不是要對她俯首稱臣,跪拜乞饒!憑她的貌美,就算皇子看不上,可是今天何等重大場合,定也有許多錦州的大小官員們,那年輕公子還不是隨便挑。
看着葉綰筠那眼冒桃心的樣子,綰翎又怎麼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柔和的眸子微微擡了下,像輕羽似的從她臉上輕輕掃過,很快就又閉了起來。白若霜雪的肌膚上,是點點粉紅,有光線從馬車外透進來,使得少女柔美的面頰分外靜謐出塵。
也不知道,顏離會不會在場?恍恍惚惚間,綰翎突然想到這一點,他是六皇子,應該會出現在宴會上吧?她悠地睜開眼時,馬車也到了韓府門前,掀簾一看,外面已經停了幾輛車馬。
“小姐,到了。”綰翎搭着木蘭的手走下車,姜月靈她們也已經下車走了過來,立刻就有韓府的小廝過來,把她們的馬車牽到一旁,有專人照看。
“母親,姑姑,我們進去吧。”綰翎笑盈盈地說完,自覺跟在姜月靈她們後面,往門內走去。
剛跨進韓府大門,就見有個身穿棗紅色褙子、面相慈和端莊的婦人,正在招呼着來人,見到綰翎她們後,跟身邊的人笑着說了幾句什麼,就向她們走過來。
綰翎不動聲色地看了這人一眼,只見她圓臉微胖,中等身材,五官和潤,眉梢眼角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走路姿態端莊大方,應當是韓府主母溫氏無疑。
“這位是姜夫人吧?”溫氏語帶驚訝,不過仍毫不失禮地與姜月靈行了個平禮。雖說巡撫的級別比知州要高,但是作爲雙方的夫人,若是沒有朝廷冊封的誥命品級的的話,見面時一般是不分高下的,除非是差距特別大的。
“溫夫人有禮了。”姜月靈含笑點頭,並沒有絲毫拘謹與尷尬,她雖然多年不曾以葉府主母的身份出席宴會,但到底出身大家的底子還在,在風儀上不比別的夫人差分毫。溫夫人抿着那標本般恰到好處的笑意,朝綰翎幾個一一看過來,目光落在綰翎臉上的時候,稍稍露出一分訝異之色,禁不住問道:“這位是府上的二小姐吧?真真是個極標緻的,夫人好福氣。”
“夫人過譽了。”綰翎不卑不亢地行過禮,笑得溫婉含蓄,既不過分張揚,又不自降身價,高挑的身姿站立於淺金色的陽光下,高貴的氣息仿若與生俱來,自然優雅地從身上散發出來。
要說起來,這還是綰翎第一次正式以葉家小姐的身份,出現在衆人面前,而姜月靈則是已經好久都不曾出來會客了。但像這些官家夫人們,又有哪一個是傻的,既然來了錦州,怕是沒幾天就把整個錦州圈子裡提得上號的人,以及各家的關係、重大事件等,都捋了個遍。
光是看溫夫人的做派,絲毫不提及那些隱晦的事情,只言笑晏晏地待客寒暄着,但眼眸中又隱含着一絲爲不可察的威嚴,一看就知是個不簡單的。
不過……綰翎想起曾見過的韓佩柔來,照理說有如此嫡母,即便是庶女,也不該那麼橫衝直撞、膚淺刁蠻纔是。恐怕……綰翎言笑間再次淡淡掃了溫氏一眼,眸光中笑意更深。
可是不管怎麼說吧,表面文章總是大家貴婦們的必修課,無論心裡再怎麼樣,至少表面上總要客氣的。而總還是會有些人,格外的不知趣!
“喲,這不是葉家的小姐麼?”身後傳來一聲誇張的驚呼聲,隨之走來一個穿紅着綠頭戴金簪的俗氣婦人,身後跟着一年輕女子。
衆人都暗暗皺眉,聞言望去,綰翎甫一擡頭,便見那年輕女子,正用極度怨恨的眼神看着她,沒想到,此人竟是鄭語琴!那這名婦人就是鄭夫人陳氏了。
鄭奇是因綰翎的緣故才被流放的,也難怪鄭家的人要對她恨之入骨,不過,這陳氏又怎會用如此親暱的口氣呢?待她走到近前,綰翎就明白了。
“葉小姐真是出落的越來越好了,瞧這肌膚,真真是比那剛剝了殼的雞蛋還好,這腰身,纖細如柳,衣裙也搭配得很好,一派大家閨秀的風儀,還真不是隨便什麼人能比的!”陳氏走到葉綰筠身邊,極盡誇張地讚美着她,表情更是驚歎不已。
葉綰筠雖然嫌棄面前這婦人俗氣,但聽她這麼誇自己,眉眼頓時就展了開來。她一直都沒間斷喝藥,雖然明知有絕育可能,可她哪顧得上那麼多,若是失去美貌,簡直比讓她死還難受。
她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才終於又能美麗動人地站在衆人面前,可是剛纔溫夫人只顧着誇綰翎,根本沒有多看她一眼,早就已經讓她憤懣不已,現在終於有人慧眼識美人了,這怎能不開心!
“謝夫人誇讚。”葉綰筠雖面露羞澀,卻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這麼過分的溢美之詞,她竟是半點不推卻地應承了下來。
“咦,葉小姐,您的孃親今日怎麼沒來?”這時,在一旁的鄭語琴開口問道,面容中透着關心,鬢邊的蝴蝶簪子盈盈晃動,像要飛起來似的。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的臉色都變了,連帶着附近的其他夫人也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