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出話去,我身子不適,下午恐怕見不了客。”綰翎微笑着拔下發簪,散下長髮,緩緩走向牀前,半躺在西番蓮十香軟枕上。
木蘭知道,主子定是另有安排,而這個“話”,當然主要是傳給綺春堂那邊聽的。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就有通傳,說是三小姐來了!
“二姐姐,你怎麼突然就病了啊?”葉綰筠捂着一條帕子,站在離牀十步開外的地方,嘴上說的是假惺惺的關心,而眼中則滿是探究、懷疑,還有隱約的興奮。
綰翎此刻“虛弱”地半躺在牀上,面色蒼白,微微擡起眼,看向葉綰筠,有氣無力地道:“是妹妹啊……咳咳……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昨天還是好好的,今早起來就不舒服了……偏偏今天下午……”
聽到綰翎咳嗽,葉綰筠又往後退了兩步,眼中露出嫌惡,但那興奮之色卻更明顯了,試探道:“姐姐是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有請大夫來看嗎?”
“就是咳嗽,胸口還有些悶悶的……”綰翎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看了眼木蘭,示意讓她接着說。
木蘭心領神會,便嘆着氣道:“真是多謝三小姐關心了,小姐向來不喜麻煩旁人,她說感覺自己只是略微有些風寒,自己配幾副藥喝喝,過兩天就好了。”
葉綰筠眼中劃過奸計得逞的得意,隨即又假笑着道:“哎呀,姐姐這樣可不行,身子不好還得找大夫啊……”
“那麻煩三小姐,能否讓姨娘幫忙,找個醫術好的……”木蘭裝作很期待的樣子問,結果不等她說完,就被葉綰筠打斷了。
“那姐姐就歇着吧,父親特意交代,讓我好好打扮一番,說是下午有貴客來訪呢。妹妹該回去好生打扮一番了!”葉綰筠說得好不得意。
綰翎露出遺憾之色,故意道:“那妹妹可得好好表現,千萬不要失禮了,聽說那凌公子不僅家世顯赫、相貌英俊,而且還才華橫溢,在京城裡可是數一數二的貴公子,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想要嫁給他呢。”
其實這些哪還需要綰翎來說,葉綰筠早都聽繆氏不知說過多少次了,心裡早就把那沒見過面的“貴公子”當成瞭如意郎君。此刻聽綰翎說來,她更是興奮不已,春心萌動。
再看綰翎病怏怏的樣子,葉綰筠更是得意至極,心中暗道:反正你都快死了,凌公子再優秀也輪不到你了!
“那妹妹就走了。”葉綰筠早已迫不及待了,又不想多待在這裡,免得“被傳染”,就隨便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只是她剛剛踏出門檻的時候,卻隱約聽到身後,綰翎幽幽地嘆了口氣:“唉,真是可惜,我連文心蘭的香粉都準備好了,聽父親說,那可是凌公子最喜愛的味道……“
文心蘭?葉綰筠心裡一震,眼中露出驚喜,加快腳步往綺春堂而去。
午後,綰翎坐在妝臺前,又讓木蘭把那幾枚羊脂色茉莉小簪給戴了起來,面色紅潤,哪裡有半分病態。
“小姐,凌公子已經到了,此刻正在管家的帶領下,前往老爺的崢堂會客處。”岫凝進來稟報道。
綰翎對着銅鏡再扶了扶簪子,挽着袖站了起來,貝齒輕啓:“走,去見客。”
午後澄亮的陽光從窗戶中透進來,打在她明豔的側臉上,有動人的光暈閃動。
“父親前一陣身體不適,有天醒來後,突然感懷自己老了,說是分外想念從前的一些故人。”崢堂內,有位年輕公子正對着葉景城道,“又恰逢小侄從前的一位先生,告老回了雙羊縣,侄兒便來錦州,代父親問候一下伯父,同時順道看望先生。”
聽到“故人”二字,葉景城的臉上明顯劃過一道不自然,僵了僵才問道:“文宇兄……他還好吧?”
年輕公子起身道謝:“多謝葉伯父關心,家父已經康復了。此次前來,小侄帶了一些京城的特產,還有一些自家莊子裡的土儀,還望伯父不棄。”說罷,呈上一份禮單。
“賢侄客氣了。”葉景城命人接過禮單,口中道謝。
這就是凌澈影?綰翎心中暗贊,堂堂泊遠侯的獨子,其實完全沒必要對一個小小知州這般客氣,而看這凌澈影,卻絲毫沒有名門公子的倨傲,謙和有禮。
她這麼想着,便淺笑着走了進去,口中道:“爹爹,女兒來了。”
葉景城剛想說什麼,突然見綰翎到來,見她打扮得清新素雅、大方得體,心裡十分熨帖,隱隱露出幾分自豪感。
他笑着向凌澈影介紹道:“澈影,這是你綰翎妹妹。”又對綰翎介紹,“這是泊遠侯公子,凌澈影,以我和泊遠侯的交情,你稱一聲澈影哥哥也不爲過。”
“綰翎妹妹。”凌澈影眼中似有驚豔劃過,不過很快斂下眸子,十分守禮。
綰翎看了他一眼,心中直道,還真是名不虛傳,這位凌公子果真風度翩翩,身量頎長,若單論相貌,與一旁的葉浚遙幾乎不相上下。
但凌澈影給人的感覺,要更爲玉澤溫潤,十分有魏晉君子風儀,實在令人過目難忘。這通身氣派站於人羣中,絕對是耀目之所在,卻無法令人聯想到,他會是以軍伍起家的泊遠侯府公子。
“澈影哥哥好。”綰翎大方地福了一福,盈盈一笑。
“一轉眼,你們都大了,還記得上回與文宇兄見面,還是……”葉景城有些感慨,正要回憶一下往事,葉綰筠突然來了。
“爹爹爹爹,澈影哥哥來了沒有……”少女嬌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嗲嗲的聲音與屋內的氣氛很不相符。
很快,葉綰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隨之而來的,隱約還有文心蘭的香氣。綰翎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葉景城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但瞥了一眼凌澈影,只淡淡道:“澈影已經來了,綰筠你當妹妹的,該先行個禮纔是。”
“綰筠妹妹好。”凌澈影溫潤地笑着,出於禮節,上前一步率先開口打招呼。
“澈影……哥哥好……澈影哥哥一路風塵,想必辛苦了吧。”葉綰筠一看到凌澈影,頓時臉頰一片緋紅,說話都甚至結巴了一下,扭捏着絞着帕子,羞羞怯怯地行了個禮。
葉景城咳了一聲,對小女兒的表現有些不滿,轉頭對綰翎道:“綰翎,你跟綰筠姐妹都見過澈影了,就……”
聽他這麼一說,葉綰筠好像才發現綰翎也在,頓時往後退了一大步,半嫌惡半畏懼地用手指着綰翎,大聲質問道:“你怎麼也在?你不是說有病不來了嗎?”
見葉綰筠突然發飆,在場之人都驚了一下。凌澈影更是一改剛纔溫潤如玉的謙謙之氣,眼中現出不可思議。
“綰筠!你幹什麼!”葉景城沉聲喝止,面上隱有怒意噴薄,此刻只是強壓着罷了。
綰翎一臉錯愕,有些尷尬有些傷心地道:“妹妹你怎麼這麼說話?我不過就是早上起來的時候,喉嚨稍有些不適,又不是傳染病,你何苦畏我似狼虎?”
葉綰筠快步走到葉景城身板,憤憤道:“爹爹,今早我去見過姐姐,她得了很嚴重的傳染病,她早上說不來見澈影哥哥的,現在卻不顧爹爹和大家的安危,硬要出來!”
這分明就是在說綰翎自私自利,居心叵測,強帶着病體也要出來見外男。若是真的,綰翎怕是真要被人鄙夷至極,可是……
“綰筠!”葉浚遙開口說話了,語氣中也很不悅,“我雖不懂醫理,但綰翎來這兒後,連咳嗽都沒有一聲,你現在說她得了很嚴重的傳染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啊,妹妹你從哪聽來的,我何曾說過那些話啊?我知道妹妹關心我,可話也不能亂說。”綰翎也跟着道,“何況澈影哥哥難得來一趟,爹爹特意交代要我們姊妹都出來見見客,我又怎會那般失禮?”
“失禮”二字分明是在說葉綰筠,果然,她一聽頓時雙眼圓睜,也顧不得被“傳染”的風險了,走到綰翎面前,哆嗦着手幾乎指到她鼻子上,尖聲道:“你故意裝病騙我說不來了,現在又故意比我早到……”
隨着葉綰筠的靠近,文心蘭的香味更濃郁了,綰翎低垂着眼眸不說話,誰也沒看見她眼裡的戲謔與嘲諷。
“葉綰筠!”葉景城是真的怒了,喝止道,“你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回去歇着,別在這丟人現眼!”
“爹爹……”葉綰筠不敢再說話了,靜下來才意識到心上人還在這裡,剛纔自己確實是失態了。當然,她仍舊是很理所應當地把這一切歸咎於別人身上,最後狠狠地瞪了綰翎一眼,才嫌惡地挪開了幾步。
“澈影你難得來一趟,如果不嫌棄,就在這兒多住幾日吧。”葉景城爲了化解尷尬,便轉移話題,說着就讓管家下去安排廂房,又道,“你和浚遙年紀相仿,閒來無事還可切磋一下詩詞。”
綰翎笑着湊趣道:“澈影哥哥難得出門遊玩一次,還得切磋學業,爹爹您也太表不近人情了。”
“對對,浚遙啊,你便先帶着澈影在府裡看看吧,今晚好好歇一歇,明天再去錦州城裡好好轉轉,也讓京城來的公子哥見識一下,咱們這邊城風貌。”
葉景城撫着鬍鬚,笑得豪邁,隱約能見當年行軍風采,剛纔的尷尬就像沒發生過一樣。不過,也沒人再看葉綰筠一眼。
不過,葉綰筠又怎麼會是那種甘於沉寂的人呢?聽到這話,她立刻就插嘴道:“大哥哥整天忙於學業,對府裡的園子還沒我熟悉呢,不如讓我帶澈影哥哥去逛吧!”
屋裡的氣氛又是一滯,葉景城好像已經懶得動氣了。以前只覺得這個小女兒活潑可愛,後來卻漸漸覺出幾分刁蠻來,可不管怎麼說以前還都只是在自家人面前。現在倒好,在客人面前都這麼失禮!
“那你們兄妹三個一起去吧。”葉景城強笑着揮揮手。
葉綰筠一聽便高高興興地走到凌澈影身邊,嬌聲道:“澈影哥哥,我們走吧。”
綰翎笑盈盈地看着他們,再次嗅了嗅空氣中隱約的文心蘭香味,嘴角不可遏制地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