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姜月靈含笑點頭,想起一事,眉間有些微微皺起,“那些毀掉的藥草,可都是你的心血啊?”
“原來是這件事!”綰翎不在意地一笑,“既然是做戲嘛,就索性做全了,母親您放心吧,毀掉的那些,不過只是些尋常藥草,沒什麼好可惜的,至於一些貴重的藥丸,我也都收起來了,別看瓶瓶罐罐砸了一地,其實沒什麼。”
姜月靈這才笑着搖了搖頭,“你啊!”又讚道,“不過心思縝密,做事周全,當真不錯。”
“多謝母親誇讚。”綰翎笑了笑。
這時,有人來稟告:“小姐,葉綰莀暈過去了,如何處置?”
“打多少了?”綰翎問。
對方答:“還差二十。”
“那就是還沒滿一百,潑冷水,繼續。”綰翎冷冷道,“不過別讓她死了。”
“是!”對方奉命而去。
姜月靈在旁道:“她就是死,也不能讓我葉府直接擔下這個打死侄女的名聲。”
“正是。”綰翎微笑,“打完了趕出去,是死是活就跟我們沒關係了。”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後,院子裡淒厲的“嗚嗚”聲就消失了,只剩下寒風呼嘯之聲,有枯黃的樹葉飛旋着從梢頭落下,帶出肅殺凜冽的寒意。
臘月八-九,果真是最嚴寒的時候,出生在這個時節的人,想必也特別耐寒耐苦些。
綰翎及笄之後,她被封爲襄鸞縣君的消息就一夜間傳遍了整個錦州名門圈,許多原本甚少來往的閨秀們,似乎都格外願意到葉府拜訪起來。
不過就跟葉景城一樣,依舊與其他諸位官員們保持着一定距離,既不太遠,也不親近。綰翎更是如此,她可不願意與一衆莫名其妙的人,假意說笑,還不如一二好友來得自在。
就在這花團錦簇的榮耀裡,有人豔羨,有人嫉妒,葉綰莀的消失就像是墜入秋湖的一片枯葉,悄無聲息,無人關心。
而葉家的“榮寵”還遠不止這些,此事後不幾天,葉府就再次迎來了一道聖旨。這回宣旨的並不是睿王顏離,那天在綰翎的及笄禮上,不知何時他就不見了。
“皇上萬歲,臣謝恩。”葉景城俯首,雙手高舉接過聖旨。
“真不愧是皇上欽封的兵部尚書大人,聽獲如此常人看來萬分激動人心的消息,您卻如此鎮定沉穩,果不愧是大將風範!”宣旨的欽差滿面讚歎。
葉景城謙虛道:“大人謬讚。”
兵部尚書?綰翎對這個時代的官位沒有太多概念,也不知道這裡的官員品級體系和哪個朝代的更相似一點,但至少能肯定的是,這個兵部尚書絕不是個小官!
看那宣旨大臣的臉色就知道了,雖然那人看起來也是個有品級的講風儀的,並不像宣旨宦官似的諂媚嘴臉,但那恭敬的態度還是可見一斑。
通常來說,有宮中的人來宣旨或是有其他皇命在身的,常人都要巴結着討好着,豐厚的打賞更是不能少的,可看葉景城拿完聖旨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態度也只是淡淡的,那人卻並無半分不滿,或是說不敢有吧。
“爹爹,皇上怎麼會突然晉升你爲兵部尚書?”等人走後,綰翎才問。看葉景城的樣子,倒甚至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葉景城還真不是所謂“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他對所謂尚書還真不感興趣,聽綰翎問,才搖着頭道:“上回皇上來府裡時,就曾給我透露過這個意思。”
“您拒絕了?”綰翎驚訝道,這麼看來,皇帝和葉景城的關係還真是不一般啊,哪有皇帝給臣子晉升官位,還要提前徵詢臣子意見的?
“綰翎你怎麼知道?”葉景城也有些驚訝,反問道。
“女兒猜的。”綰翎道,“看爹爹的樣子,似乎並不欣喜。”
葉景城解釋:“兵部尚書,可是正二品的品級,更因手掌兵權,甚至比一品的文官還要令人矚目,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但若是當了這個尚書,我們一家就都要搬去京城了。”
“如果爹爹不願意,也有的是辦法。”綰翎愣了愣,京城,她來到這個時代後就沒出過錦州城,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但突然要離開這裡,倒生出了幾分忐忑,頓時能夠理解葉景城的心情。
“不必。”葉景城笑着搖搖頭,“雖然早已習慣了錦州的生活,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比什麼都重要,不過既然聖旨都下來了,也不是什麼刀山火海,去就是了,也能帶你見見世面。”
葉景城想到多年前,自己從春風得意的西征大將被貶爲錦州知州的時候,是何等灰心喪意,但如今卻早就看淡了,真要讓他去外面波詭雲譎的官場上討生活,還真是不樂意。不過想到綰翎,眼看着她出落得越發高貴美麗,錦州這個小地方如何能尋得匹配的夫婿呢?還是到京城去看看,定然有不同的一片天。
綰翎當然不知道,葉景城之所以答應去京城,其中最大的一部分原因竟然是因爲她,還是爲了她的終身大事。
第二天,葉家就開始忙碌地收拾起來,爲了闔府搬往京城而準備。到時候,能帶走的還是要帶走,帶不走的,諸如田產、鋪子等,能賣就賣,不捨得賣的就留着,安排人留下照看。
“胭脂,你是自由身,不過是來葉府幫工的,所以此去京城,是不能帶着你了。”綰翎這幾天這是忙得腳不沾地,大概一個月後就要動身出發了,時間還是很緊的。
胭脂雙手纏着衣角,聲音很隱忍,又透着難過,不知在猶豫什麼,只道:“小姐……”
綰翎正在書案上整理她收集的醫書和藥方,只當是胭脂不捨得離開自己,頭也不擡地道:“胭脂你別難過,我也捨不得你,不過你畢竟是自由身,家中也還可以,總不能耽誤了你,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見面的。”
木蘭這時進來,也安慰道:“是啊,胭脂,何況就算小姐帶你一起走,你家中父母也不能同意吧?”說着又對綰翎道,“小姐,咱們雖然要搬走,但這院子也是需要人看守的,不如咱這剪燭閣就讓胭脂看着好了。”
“這個主意好,要是你什麼時候要嫁人了,跟我說一聲就是……”綰翎剛想說好,還打算調侃兩句呢,沒想到,胭脂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小姐,胭脂越自賣自身,進入葉府當丫鬟,若是小姐看得起我,近身服侍小姐當個大丫鬟,若是不成,當個灑掃丫鬟也是好的。”胭脂跪在面前,語調決絕。
綰翎和木蘭都愣住了,綰翎的筆還提在半空中,蘸滿了墨汁的筆尖,悠地掉下一滴墨來,頓時暈染了桌上的宣紙,就像荷塘底下的淤泥攪了一池清水。
“胭脂,你怎麼了?”綰翎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走過來,想要扶起她,胭脂雖然在葉家幫工,但卻能感覺到,她是個有氣性的女子,骨子裡甚至有幾分清高,這回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胭脂的眼神裡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緒,只如一片死寂的荷塘,只重複了一遍道:“我願自賣自身,給小姐當丫鬟。”說罷重重磕了一個頭,“請小姐答應。”
綰翎放下欲扶她的手,表情嚴肅起來,她坐回椅子上,對着一臉驚愕的木蘭示意了下,讓她先出去。
木蘭抿着脣看了眼跪着的胭脂,掀開簾子走去了外間。
“胭脂,你起來,到底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你老實告訴我,我才能決定,要不要答應你的請求。”綰翎鄭重問道。
胭脂這才擡起頭來,看向綰翎的眼睛,眼波開始出現不一樣的光彩,她抿着脣沉默着,半晌後才道:“胭脂不願在此蹉跎一生,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着胭脂堅定的眼神,綰翎感覺心頭一震,外面的世界?她開始重新審視面前這個姑娘,她全不同於這個時代的普通女子,以一介平民之女的出身,竟能有這樣的思想。
“可你要知道,一旦入了奴籍,將是你一生抹不去的晦暗,且不說現在被人輕視,就算是將來再恢復自由身,那也是會被人嫌棄的,甚至找夫婿都……”綰翎着實不解。
“若是那人因此嫌棄於我,那我又何必嫁他?”胭脂冷聲打斷,清晰的聲線表明她此刻無比的清醒,聽到“夫婿”之說,甚至沒有半分羞赧,而是如此有力的質問!
綰翎看她的眼神就更加有了不同,她剛纔的問話,其實自己也不以爲然的,但是那代表着這個時代的主流價值觀不是嗎?但是胭脂顯然並不認同,這真是讓她沒想到。
“小姐,今日若換了是別人,胭脂也許就不會說這些話了,但我知道,您是能理解我的。”胭脂又道,說得十分肯定,“何況,看木蘭姐,您待她如何,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難道您會讓她的將來不好嗎?”
綰翎拍了拍一旁的椅子,示意她起來坐,“你說的沒錯,先起來吧。”
胭脂這回沒拒絕,起身後沉默着坐在一旁,看得出來,她雖然是這麼說,但內心對於“賣身爲奴”這件事,終究還是有幾分牴觸的。
“就算是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就算不甘在此沉寂一生,也沒必要非要跟着我當丫鬟不是?”綰翎緩緩問出,“到底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以至於讓你如此決絕,甚至不惜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