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雲宮,皇甫羽晴和南宮龍澤離開後,宮內的氣氛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南宮龍硯就這樣直勾勾的盯着她。
方芷心駐足不前,猶豫着要不要先回房去,在南宮經硯直勾勾的凝盯着她的那瞬間,轉身過來對凝上她的眼睛,保持着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兩人誰也沒有動,隔着沉香雕花木案相望,一時間寂靜無比,窗外突然傳來的沙沙細雨聲也變得如此清晰。
女人頓了數秒,一言不發,突然頭也不回的朝着玄關外走去,出了偏殿大門,南宮龍硯皺了皺眉頭,緊跟着追了出去。
“你要去哪兒?”南宮龍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女人的腳步倏然而止,背對着她沒有回頭,此刻細雨越下越大,天地間鋪展開一道細密的珠簾。
方芷心沒有回答男人的話,徑自走到廊邊,莫名一種酸楚澀感驀然而生,丫鬟緊張的拿着油布雨傘朝這邊奔來,從三皇子一臉陰霾的表情,她也能夠感覺到主子緊張的心情。
南宮龍硯伸出手,那丫鬟會意的將你油布紙傘遞到男人手裡,只見男人身形輕輕一晃,已經探傘遮住了廊檐滴落下來的水珠,水珠落到油布傘面上,悄然滑落,輕輕的跌入雨中。
感受到男人身體傳來的暖意,方芷心腦海裡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南宮龍硯時,就是像這般陰雨綿綿的黃昏,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映入的便是男人這張鐫刻的俊顏,是他阻止了未央宮那幾名正欲將她扔進廢井的丫鬟,否則就算她穿越異世,也未必能有第二次活下來的機會。
那天的一幕,讓男人在她心中烙下深刻印象,當看見南宮龍硯爲了她這個不相干的丫鬟的生死,而和自己的母后僵峙不下時,方芷心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瞬心底曾有數秒的驚怔,在前世,身爲她未婚夫的男人爲了謀她家的財而害了她的命,而今生剛睜開眼,就有個俊美的如同畫裡走出來的男人救了她一命,還不惜與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以理據爭。
或許就在那一刻,這個男人便走進了她重生的生命裡,只是她卻也知道,她必須回去,必須回到原本屬於她的世界,向爹地揭穿那個臭男人的真面目,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
想到這兒,方芷心苦笑着搖搖頭,視線從南宮龍硯的俊顏移開,順着長廊舉步繼續朝前走去。
男人面色肅然,沉默不語,淡煙微雨中凝望着女人纖盈的背影,紫竹傘下水墨素顏仿若淺淺辰光,雨落如花,花爍如星。依稀彷彿,距離他近在咫尺的女子又如此的虛無飄渺,顯得有些不太真實,之前她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每一句都在他腦海裡反覆迴盪。
她說,她來自一個他未知的世界,在遙遠的將來?
她說,她壓根兒就不是皇宮裡的丫鬟,只是一不小心魂穿於此的異世幽靈。
她說,她不屬於這裡,所以她要回到她原本來的地方。
這一切的一切,聽在耳底都那麼離譜,南宮龍硯一時之間還沒有辦法消化這件事情,但有一點他卻是可以確定,那就是他絕不容許她就這樣離開。
雨越來越大,沿着長廊外側行走的方芷心衣袖被雨水漂溼,男人手中的的油布雨傘挪了挪,將她遮掩得嚴嚴實實,女人的步伐緩緩慢了下來,側眸睨向他,緩緩,南宮龍硯脣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微笑,天高雲淡般清澈。
方芷心的眸光落到他身上,男人就走在她後面,他沒有爲自己遮傘,發間衣衫落了不少雨,半邊身子都溼透了,不過就算是淋溼了身子,也讓人未從男人身上感到一絲狼狽,高大欣長的身姿依舊風姿卓越,泰然自若,鐫刻俊顏彷彿是一塊被雨水沖洗的美玉,越發清澈透亮的讓人挑不出絲毫瑕疵。
感覺着雨比起方纔是越來越急,風也越來越大,就算是站在長廊內側,也不免會被飛飄進來的急雨打溼身子,男人牢牢握在手中的雨傘依然紋絲不動,方芷心倒是能倖免被雨水淋溼,只是他的身體卻是更加溼透了。
方芷心面色顯得有些不自然,將男人手中的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想替他擋一下雨,卻在發現自己的柔荑覆在他握着傘柄的大手上時,敏銳的察覺到動作流露的*,又急着趕緊收回了手,紫竹傘不高不低的停在兩人之間,光潔的傘柄幾乎能映出兩人的影子,一時之間都顯得進退兩難。
“我想一個人靜靜,三皇子不必理會,這深宮高牆,難不成還怕我插翅飛了不成?”方芷心輕柔的嗓音逸出,淡淡的。
南宮龍硯看着她一笑,開口道:“凝翠亭中賞雨,也是別有景緻,我陪着你。”
說罷轉身舉步,靜靜地和女人並肩而立,欣長的身軀完全擋住了飛飄而入的雨珠。
“你爲什麼那麼確定晴兒懂你?難道你們之間還隱藏着什麼秘密?”南宮龍硯看似漫不經心的隨意表情,此時此刻他也已經回過神來,漸漸理清了自己思路,反問女人道。
“就算是秘密,這也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方芷心沒有迴避男人的問題,淡淡道:“不過對於羽晴而言,她的選擇和我是截然不同的,她願意留在這裡,和太子殿下相守一生一世,而我……只要尚有一線希望,都不會放棄回到原本屬於我的地方。”
南宮龍硯深邃的眸底劃過一抹複雜異色,眸光頓時暗沉下來,鷹眸直勾勾的落在女人臉上,沙啞低沉的嗓音緩緩逸出:“難道這裡就沒有任何值得你留戀的嗎?”
聞言,方芷心清澈的杏眸亦劃過一抹異色,她並不傻,一直以來都能夠感受到南宮龍硯對皇甫羽晴的那份特殊感情,可是男人剛纔的那句話,卻似又暗暗隱藏着另一層深意,他希望聽到她怎樣的回答?若說在這裡毫無留戀,那絕對是假的,她騙不了自己。
南宮龍硯見女人一聲不發,眸光平靜如水的凝對着他的眼睛,低沉醇厚的嗓音再度緩緩逸出,一字一句:“方、芷、心?”
“呃……三皇子覺得我應該有所留戀嗎?”方芷心回過神來,面對男人肅然的面孔,依然保持着淡然自若的鎮定,脣角勾起一抹清冷淺笑,淡淡反問道。
南宮龍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就算要走,那你也得把孩子給本王留下,這是我皇族的血脈。”
方芷心清澈的水眸同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沉思數秒後緩緩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孩子留下來給你,不過……待生完孩子後,你必須得還我自由。”
南宮龍硯道:“你這是在和本王談條件麼?女人。”
方芷心凝盯着男人鐫刻的俊顏,道:“如果三皇子覺得是,那就算是吧!”
女人一臉雲淡風輕,南宮龍硯眸光一微怔,突然無奈搖頭自嘲的冷笑兩聲,道:“那在孩子出生之前,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本王的行宮裡,切莫再節外生枝。”
方芷心避開了他的眼光,去看那越來越急的珠簾雨幕,遠遠的看見庭院裡假山荷池中的睡幾已見凋零,曾經飽滿的花朵卸下紅妝,急雨打在殘落的荷葉上,激起層層淡碧色的珠花。
“五個月並不長,忍忍就過去了……”方芷心片刻沉默後,幽幽出聲道,這話像是對男人說的,更像是對她自己說的。
這話音落後,兩人又陷入沉默之中,繁華過後成一夢,春宵一度,不想最終竟孕育了一個小生命,孩子成了牽繫二人之間的紐帶。
方芷心輕輕的撇頭睨了一眼南宮龍硯,卻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彷彿被晴衫映透,清藍一片,這滿天滿地的雨都像落入了他的眼中,帶着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叫人無法對視的溫潤和那一點兒深藏的無奈,甚至能讓人看見隱藏的絲絲憂傷。
而這一切只在瞬間,就在方芷心以爲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南宮龍硯溫文儒雅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既是如此,那這五個月就好好相處吧,不吵不鬧,像朋友一樣……”
方芷心水眸微怔,不能置信的凝向男人,只見南宮龍硯面上早已恢復了之前的俊朗雍容,道:“如果那是你的心意,本王願意尊重你的決定,你願意將孩子留給本王,還你自由也算是對你的回饋。未來的五個月,本王會竭盡所能的保護好你和孩子,待你分娩足月後,我會親自送你出宮。”
方芷心的手指隨着紫竹傘柄細緻的花紋輕動,不露痕跡的暗暗嘆了一口長氣,男人的聲音很溫暖,可是卻如同長針扎進胸口一般,痛得令她難以呼吸。
“那芷心在此就先謝過三皇子的好意,就算有一天要離開,我……也不會忘記你。”
南宮龍硯手微微一擡,似想去撫摸女人的臉頰,只是懸到半空的手僵滯數秒後,又緩緩回落放下,艱難的嚥了咽喉嚨,脣角揚起一抹澀意:“和本王說說你的世界吧,那裡是什麼樣兒的?竟讓你卯足了勁兒,冒着性命之危也要回去。”
男人的語氣語調都放輕鬆了下來,方芷心脣角亦緩緩放鬆,淡淡一笑,答道:“這個……說來話長,不過我們的時間還長着呢,如果三皇子真的想聽來自未來世界的故事,五個月的時間完全足夠了。”
當聽見女人嘴裡再次強調了五個月的限期時,南宮龍硯眉心微微一蹙,眸光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低沉道:“以後能不能不要再提……五個月的限期,本王不想影響心情。”
方芷心低垂眼瞼,緩緩探出纖臂伸出長廊外,讓雨滴劈劈啪啪的敲落在手掌心裡,片刻的安靜後才低柔應聲:“也好,就暫且忘記那個,好好的相處,也算是爲自己留一段美好回憶……”
又是一陣寂靜,女人突然縮回手,指尖俏皮輕輕一甩,將雨水彈到男人俊頰上,同時莞爾笑出聲來:“一直以來都想問三皇子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太子妃?”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南宮龍硯高大欣長的身體也隨之一僵,整個人怔愣當場,不過很快便調理好自己的情緒,神色清平的凝對着女人清澈的水眸,反問道。
“這難道還需要有人告訴我嗎?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夠看出幾分端倪,哪有人和自己弟妹的關係,看起來比親弟弟還要親近的……”方芷心脣角勾勒着淡淡淺笑,胸口卻莫名涌上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南宮龍硯凝望着長廊外的珠簾,思緒似也隨之飄到了遠方,意味深長的低應道,隨之突然回眸凝向女人,反問道:“那你呢?爲什麼一定要回去?難道是因爲……在那裡有你割捨不下的人?”
“沒錯。在那裡……有太多太多讓我割捨不下的人。”方芷心柔軟的面色緩緩變得凝重肅然。
南宮龍硯的眼底微微一波:“男人?”
“嗯。”方芷心意味深長的點點頭,確實有那麼一個男人,讓她堅定着要回去的信念,她必須拆穿那個人的嘴臉和陰謀,不能讓他吞噬了方家偌大的產業。
女人的回答聽在南宮龍硯的耳底,卻又是另一番滋味,男人握上了紫竹油布雨傘的大手不由自主的緊了緊,皮膚下微突起的血管和手骨泄露了他內心波濤洶涌的複雜情緒。
方芷心似也察覺到了男人的異樣,側眸睨向他,只見他的眉心再度蹙緊,杏眸劃過一抹疑色。
不想再卻揣測男人的心情,眼看着氣氛再次凝固,陷入尷尬之中,方芷心清了清嗓子,輕緩出聲道:“我先回房了。”
“芷心。”南宮龍硯就在女人轉身之際,突然低聲喚了她的名字,大手一顫,紫竹傘上斜斜幾點雨滴,不偏不倚的落到男人的臉頰上,乍一望去,仿若淚珠一般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