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茶心的小宮女帶着夏莫然一路往慶延宮去,走到其中一間專供貴女換衣的房前,纔對着夏莫然道:“夏小姐,到了。”
透過洞開的大門,可以看見房內左右兩排櫃子裡,分別垂掛着十幾套應季的潮流衣裙,正中間擺着一座雕着侍女舞樂的雞翅木屏風,看不清後面的情形。
夏莫然並沒有急着進去,而是直直地凝視着茶心,直到看得她更加低垂了頭,這才收回目光,並示意芝晴先進屋去查看一番。
茶心垂着的眸子便看到一雙粉色繡紫藤的繡鞋跨進了門檻,她內心止不住驚濤駭浪。
她今年十四歲,不是自幼入宮的,只因狠心的繼母看着她定了娃娃親的夫家貧窮,出不起彩禮錢,乾脆把她買入宮中了事,且不知哪聽說宮裡常有人把東西偷偷運出去賣錢,便動了心思,讓人傳信給她,若不想法子弄錢給她使,就把她十歲的弟弟賣到好男風的老爺家去。
人人都當宮裡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日子鮮美得堪比天上神仙,可宮外的那些人哪知道宮裡的貴人主子們根本就不把下人當人看,甚至那些先入宮的老人還會欺壓後來的,更別提偷賣宮裡的東西了,少一件都要被扒層皮。
茶心入宮半年,竟一個字都沒能交回家去,繼母已接連讓人遞了兩次話來了,再弄不出錢弟弟就要保不住了。正當她一籌莫展之時,前幾日突然有人暗中找上了她,讓她配合着夏府三小姐給四小姐使些絆子,就給她一百兩銀子,她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半年的悽慘生活,也讓她恨透了高高在上的貴人小姐們,同樣是人,爲何有三六九等?
可沒想到這四小姐頂着人人鄙夷的醜顏,看着也清清淡淡的,那雙眸子卻如利刃般犀利,彷彿能看透人的花花腸子,並不是好糊弄的。
直到芝晴折回來稟報說:“一切正常。”她才暗暗吐了口氣,那人說的一點也沒錯,四小姐身邊的婢女並不簡單,尋常的法子起不了效果。
“四小姐請。”
芝玉拿衣服還沒有回來,夏莫然進屋後便慢悠悠地在一溜衣服前閒逛。“疼嗎?”她突然出口詢問道。
茶心愣了半晌才意會到她是問自己的膝蓋。“回小姐,不疼,奴婢已經習慣了。”
習慣什麼?習慣受傷,還是
習慣不被當人看?
夏莫然在色彩紛呈的衣服間移動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似笑非笑。“與其習慣承受這些,還不如把伺候人的本領學好。”
茶心聞言身子一僵,涼意在脊背處泛了開來,十分懷疑她早就猜出自己故意把茶水潑到她身上,但既然如此,她又爲什麼跟着自己來慶延宮呢?
茶心剛想說些什麼消除夏莫然的疑慮,但見對方已慢慢地朝屏風後踱了去,好似剛纔的話不過是順口一說。
她吐了口濁氣,顧不得膝蓋上的疼痛,快步跟了過去。
一時衣服取來了,芝晴守在門口,芝玉和茶心伺候着夏莫然換衣。
“呀,裡面的衣服都溼了,怎麼辦?奴婢沒有幫小姐準備中衣和肚兜。”芝玉看着主子白色中衣上一片深色的茶漬,驚道。
語畢惱怒地瞪着茶心,那麼大一灘,她分明把整杯茶都扣在主子身上了,能不小心成這樣嗎?芝玉現在看她的眼神,分明在說:你不懷好意!你別有用心!
茶心被瞪得瑟縮了一下。
夏莫然皺了皺眉,輕描淡寫地說道:“好了,反正這天不冷,一會子也就幹了,你趕快把另一件衣服拿來給我換上吧。”
她雖然嘴上滿不在乎,心裡卻在嘀咕着,她大約與皇宮犯衝,每次來新做的衣服都毀了。
“可是小姐,備用的這套衣服是阮煙羅的……”
阮煙羅雖沒有月華紗金貴,可勝在布料輕透薄軟,天熱的時候穿起來比較涼快。也就是說即使換了備用的阮煙羅流仙裙,裡面中衣上顏色較深茶漬,也難免透出來,且不說備用的這套還是白色的。
這下芝玉想要殺了茶心的心都有了。
“四小姐不……不若換了宮裡的……”茶心期期艾艾地說道,越說越小聲。
最後見夏莫然主僕並沒有反對,她才大着膽子繼續說道:“這一批衣物都是入夏時貴妃娘娘命針工局的人新做的,四小姐將就着先換上吧。”
夏莫然冷凝的眸看了她一眼,最後懶洋洋地回道:“那就換吧。”
茶心聞言一喜,忙不迭跑出去挑了件純白色的中衣和繡着鳳穿牡丹的白色肚兜。
果然宮中出品,非凡品,中衣也還罷了,肚兜上繡的鳳穿牡丹,針腳細密
,一花一鳳栩栩如生,湊近了彷彿能聞見牡丹的香氣,和聽見鳳凰震翅飛翔的聲音,比玉繡坊最頂級的繡娘繡出來的東西,差不離多少。
看見芝玉眼中的驚豔,茶心帶着幾分討好地笑道:“這肚兜用的正是宓易國進貢的宓錦,柔軟光滑,最適合貼着皮膚穿了。”
這料子夏莫然當然熟悉,桃花宴後宇文奎賞賜的物件中,有幾匹正是宓錦。
“進貢之物,貴妃娘娘何不留了自己穿?”她摸着細密的針腳,慢條斯理地問道。
聽說貴妃娘娘可是樊家最尊貴的嫡女呢,素喜華麗珍貴的東西,但凡皇宮裡有些寶貝,總是央求着皇上往她貴妃宮裡送。
夏莫然是南方人,說話間自有一股吳儂軟語的嬌媚,可此刻她狀似慵懶隨意的話,聽在茶心耳裡卻是一陣驚心,哪個貴女聽說能穿上貴妃才能擁有的衣物,不都欣喜若狂麼?偏生她還能頭腦清晰地問出關鍵問題來。
“四小姐有所不知,幾個番邦國家娘娘素來討厭宓易國,覺得他們的特使粗俗無禮,連帶着他們進貢之物也不喜,這纔給了恩典,把這批宓錦做了貼身裡衣,給其她宮的娘娘各送了些,剩下幾件便放在了這慶延宮。”
“是嗎?”夏莫然看着她似笑非笑。
茶心在她看似軟和實則的犀利的目光下,不自覺地垂下眸子,低低地回了聲:“是的。”
“那果真是娘娘的恩典了。”夏莫然繼續笑道,並開始解開身上中衣的鈕釦,“那就換上吧。勞煩茶心姑娘給我倒杯水來,剛纔的茶全都潑了,我可是有些渴了。”
茶心見她願意換,心頭一鬆,倒是知道多數貴族女子比較矜持,並不喜歡別人看見她們玉體橫呈的樣子,於是腳步輕盈地往屏風外走去。
夏莫然自是把她神色間舒鬆的模樣看在眼裡,隱在面紗下的嘴角勾脣一抹嘲意。
等茶心倒了水進來時,她已經換好肚兜了,還未來得及全部扣上的中衣下,露出肚兜上一抹鳳凰尾羽的色彩斑斕來。
茶心一喜,把手中的杯子遞給夏莫然後,看到芝玉正在收拾換下的衣物,便說道:“芝玉姑娘,讓奴婢來吧。”
芝玉看了她一眼,避開她伸過來的手。“不用了。”小姐不喜歡不熟悉的人碰她的貼身衣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