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天三年夏,這天一大早知了就沒完沒了地叫,驕陽似火,動一動便揮汗如雨,但陵城的政流名仕全部往七王府涌去,原因無他,今天是慕容老管家六十大壽,這些人都去捧場的。
奎帝死後,名義上的皇太孫,實際上的私生子宇文愷繼位,但皇位還沒捂熱,便被奎帝的五子欽郡王給毒死了。
欽郡王的造反很快被壓制下去,但因宇文愷無子,皇位又落入宇文鐸手中。
只是宇文鐸也是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做了皇帝沒兩天,他最寵愛的宸妃娘娘馮嫣便被太陰山璇璣派的無上公子陰無跡給拐跑了,宇文鐸又急又怒,當即就追了出去,從此杳無音訊。
國不可一日無君,拖了一年,正在養病的七王爺宇文謹順應民意做了皇帝,改年號爲謹天,是禹陵國史上唯一有兩個字年號的皇帝。
這可真是更古今來最滑稽的繼位了,單單是每任皇帝留下來的嬪妃稱呼就理不順,關係亂的一塌糊塗。
但這並不影響慕容老管家以一介布衣之身,成爲衆多貴族爭相拍馬的對象,誰叫他是謹帝最尊敬的人之一呢?誰讓謹帝已而立之年卻後位空虛呢?
謹帝最心愛的姑娘,夏侯府的四小姐失蹤後,他便瘋狂地找尋了整整兩年,直到收到燕回宗主赫連昀的信。
聽說那赫連宗主的信上告知了夏四小姐的行蹤,但謹帝看了之後整整昏迷了大半個月,醒來後絕口不提夏四小姐,只是從此以後一心政務,再不肯立後納妃,身邊連個母的都不能看見,彷彿對女子深惡痛絕。
曾有忠義伯上奏摺懇請謹帝立後,言辭鑿鑿,情義切切,甚至把嫡親的孫女送上了龍榻。
只是當衆大臣爲忠義伯的膽量鼓掌,並羨慕他家將出一名娘娘時,悲劇發生了,那名忠義伯府上的小姐連謹帝的衣袖還碰上,便被拍飛了出去。隔日,忠義伯府因爲十幾年前的一宗貪污案,全族鋃鐺入獄,半個月後發配邊疆。
這下,再無人敢肖想那張後位。
時隔兩年,忠義伯府的事時過境遷,朝臣們又都忘了慘痛的教訓,全部蠢蠢欲動,希望能從七王府那些老人們入手,趁機在謹帝面前賣個好。
因此,七王府從早晨開始便賓客絡繹不絕,來的客人不僅是各級政要,連他們的夫人及適齡女兒或是小妹都來了,本來因爲生辰宴喜笑顏開的慕容管家這下嘴角更是笑到抽搐了,這是要席開百桌的節奏麼?
本來只准備十來桌的酒席眼看着不夠了,陸嬤嬤當機立斷,火速讓小廝把福源樓全班人馬連帶廚房裡的菜食全部搬了過來。
冥一、冥二排下去二十位,冥衣衛中數得上名號的人難得放個假,齊齊備了禮物來賀壽了。
眼見新晉忠義伯唐萬的弟弟唐千正拉着慕容管家在攀扯,冥二對旁邊的陸嬤嬤“哈哈”一笑,接着扯着大嗓門問道:“又是來送女兒的麼?那邊疆可別人滿爲患呀!”
這不是明擺着嘲諷唐萬效仿前忠義伯賣女求榮,又詛咒他唐家即將步上前忠義伯的後塵麼?把個唐千羞得滿臉通紅,丟下賀禮便告辭了。
陸嬤嬤看着冥二的目光便是一閃,他當初因爲自家妹子白萍的關係,對四小姐一直心懷疙瘩,如今四小姐失蹤了,謹帝也因爲她落下心悸的毛病,這傢伙反倒唸起四小姐的好了,但凡哪個大臣想送女兒到謹帝身邊,他總要夥同冥一去戲弄人家一番,偏偏謹帝不聞不問,縱容得很。
慕容管家抱着沉甸甸的賀禮,唬着臉過來了,開口便罵冥二道:“你這臭小子,把我的客人嚇跑了,看我如何和你算賬!”
冥二撇了撇嘴,不屑道:“我看你不是怕客人嚇跑,是怕到手的賀禮飛了吧!”
慕容管家正把唐家的賀禮遞給陸嬤嬤的手就是一頓,一張老臉瞬間通紅,順口罵道:“別換了馬甲爺爺我就不認得你是哪個了!你武功不如冥一,連你那條鞭子都不及人家,芝玉丫頭都已三個月身孕了,雪丫頭什麼時候有喜?”
主子未成家,他們這些做人下屬的哪敢搶在前面?因此冥一、冥二和洛寒雖和芝玉、芝雪、芝晴情投意合,但沒一對人成親的,連帶着其他冥衣衛即便找着了對象,全都拖着。反倒是芝虹、芝梅先成親生子了。
宇文謹看着這幹人天天在他面前晃悠,卻都是一副慾求不滿的慫樣,實在不成體統,於是特地下了一封賜婚詔書,命令他們集體成親。
恐怕這也是歷史上唯一一道爲暗衛賜婚的聖旨了吧?也只有冥一一撥人作爲卑下暗衛,得天獨厚可以帶着妻兒在皇宮裡當差。
冥一冥二洛寒等是在三個月前成的親,婚後幾人起了玩心,發誓要先讓自己的婆娘先懷上孩子,冥衣衛及七王府的人紛紛賭上了。
事實證明,冥一不僅武功腦子一流,連播種能力也是佼佼者,這不,剛成親就讓芝玉懷上了,把芝玉羞得差點沒臉見人。
冥二一輩子都在和冥一比,偏生沒一回比得贏,慕容管家一下子戳中他的軟肋,他瞬間變了臉。死老頭說他換了馬甲,還不是從芝玉幾個那裡學來的詞彙,意在罵他因爲芝雪嫌棄他的絡腮鬍,新婚夜被踢下牀的事呢!
陸嬤嬤看着不好,連忙打岔道:“咦,怎麼多了兩份賀禮?洛寒和冥一呢?怎麼不見他們人?”
一旁看好戲的冥七回道:“白教頭閃了腰,皇上身邊只一個卓平,洛寒怕伺候不周便留了下來。芝玉嫂子自從懷孕後天天往海舜醫館跑,今天說好來七王府喝喜酒的,但她中途非要先去一趟醫館,冥一怕她看上裡面長得最正的那個小子,急急忙忙跟上去了,讓我們跟管家告個罪,說他們晚點到。另兩份多出來的賀禮,一份是夏侯爺的,另外一份是冥四的。”
夏莫然失蹤後,作爲派到她身邊保護的冥四理所當然遭了秧,宇文謹雖不至於要了他的命,卻把他貶到了思過崖,四年了還沒饒他回來。
而夏侯府因爲當初穆銘煙嫉恨夏莫然,導致她有家等於沒家的關係,宇文謹這些年一直不待見,逢年過節連宮宴都不讓夏之然參加。
沉重的話題總讓人心情不愉快,慕容管家嘆了口氣,揮手道:“好了,你們也自去尋找樂子吧,我這邊還要接待客人呢,等開席再說。”
待人一走,慕容管家便感嘆道:“早知道那孩子是個心狠的,當初我就不應該對她抱這麼大的期望,應該冒死給皇上塞個女人才是,最起碼能有個後,不至於去了底下也無顏見榮德太后。”
陸嬤嬤勸道:“早些年皇上爲婉蓉傷神,我們只當他走不出來,沒想到他根本是在報她的姐姐司馬伕人當年的恩情,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歡婉蓉,後來發現他對四小姐不同,當然希望能開花結果,也無怪你起了心思。唉,當初我還當四小姐對皇上心懷不軌呢,瞧着她那麼像太后,沒想到心腸卻比太后硬多了。你也想開些吧,這就是兩位小主子的緣分,正如雅月公主,那麼喜歡皇上的一個人,誰成想她竟然和白癡一樣的赫連昀做了夫妻。”
想到宇文哲,慕容管家更加憂鬱了,宇文哲因爲一時嫉恨,惹得夏莫然不辭而別,他覺得無顏面對兄長,連陵城都沒回,後來得知夏莫然收集七龍珠,是想催動它們隱藏的力量,去另外一個世界,便更加愧疚自責,這幾年都像遊魂一般在外不着家。
“那個孫素雅我本來十分不喜,覺得她心機過重,但看在她能一心爲小主子,甚至爲了追隨他而放棄了孫家,希望他們兩人能修成正果吧。”陸嬤嬤道。
再不得一個人的心,最起碼那人還在,還有機會捂熱他冰冷的心,若喜歡的那個人已不在這個世界,又該去哪裡找尋呢?
宇文謹做了皇帝后,依據宇文哲給的地圖,終於把雲安山那批人接了出來安置妥當,一直由周畢城訓練的青年壯丁全部充了軍,其他人給安家的銀子或是提供餬口的機會。
這舜醫館便是當初從雲安山出來的一個年輕大夫張雲海開的,張雲鬆看中芳丫頭孝順,自她母親死後,做主讓無處可去的她嫁給了自己的弟弟張雲舜,芝玉本與雲安山的人相熟,同在天子腳下,一來二去更熟了。
這下可愁壞了冥一,他可是打聽清楚了,張雲海此前可是喜歡自家小妻的,至今還沒有成親呢,偏偏小妻把勾引小紅帽的大尾巴狼引以爲知己,他怎麼能不看着點?
大街上,正有一個豆丁般大小的小男孩和自己的母親撒着嬌,非要吃魯記的包子,母親嫌他吃太多會撐壞了胃,不肯買,小男孩便不依不饒的,最後還是年輕的母親妥協買了一個,小男孩這才破涕爲笑。
從來只聽說捨不得給小孩吃的,沒聽說過嫌棄小孩吃太多的。
海舜醫館就開在福源樓邊上,二樓正對着對面的魯記,芝玉一手撫着還沒顯懷的肚子,臉上盡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直到張雲鬆再次出聲,才喚回了她的神志,原來是叫她換個手把脈,她尷尬地照做。
張雲鬆一邊把脈,一邊取笑道:“想吃包子了?”
芝玉懷孕後胃口大開,冥一爲她每天要升四次竈,聽到他的調侃,不由紅了臉。
冥一坐在一旁不客氣道:“想吃就吃唄,別說是幾個魯記的包子,就是魚翅燕窩爺都供得起!”
典型的在情敵面前炫富提升優越感,芝玉狠狠地瞪了他
一眼,對張雲鬆笑道:“張大哥別聽他胡謅,我只是湊巧看到有對母子在買包子,覺得那母親像極了小姐。”
張雲鬆不由得也舉目望去,只見到那對母子的背影,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那母親戴着紗帽,根本看不到臉。等冥一湊過來看時,哪還看得到人影?早就走遠了。
“應該不是吧,憑皇上當年那個尋法,早該尋到小姐了。”張雲鬆道。他們雲安山的人一致認爲小姐不是死了,便是去了異國他鄉,否則以冥衣衛的能力,皇上的勢力,不可能這麼多年都杳無音訊。
“是啊,怎麼會是小姐。”芝玉哀傷道,眼眶隱隱發紅,她是知道赫連昀的那封信的,不該存有幻想。
赫連昀即三藏,這些年在閔衍的幫助下,藉着引蠱蟲的能耐,慢慢地把一身的蠱毒解了,人也漸漸恢復了清明,某天他和雅月的兒子正在玩一個橙色的小珠子,殷蓮笑着說那珠子像極了當初的橙龍珠,赫連昀聽了便立即修書給宇文謹,說他記得聽夏莫然說過,她本是異世之人,因爲七龍珠的力量來到這個世間,赫連昀猜測這麼多年找不到夏莫然,可能因爲她藉助七龍珠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那個世界。
冥一見自家娘子和張雲鬆兩人雙雙陷入過去的回憶裡,不由得黑了臉,學着冥二粗魯的樣子,抱起自家小娘子便跑了:“哼,我看他純粹想騙爺的銀子而已,他的醫術有李太醫好?以後不準來海舜醫館。”
“冥一,你不要臉!不許你碰我!”
“乖別鬧了,咱們先去給老頭兒賀壽,等回了宮隨便你怎麼罰。”
張雲鬆搖頭笑着收了醫藥箱。
是夜,沒有女人的皇宮,顯得分外寂靜,御書房中,卓平都催了幾次了,宇文謹仍不爲所動,固執地批着奏章。
一室寂寥,還不如以忙碌來麻木自己。
“踏踏踏……”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守在御書房門外的卓平皺了皺眉,他伺候了兩代君主,不論是頭腦被門夾過的愷帝,還是今上,對御書房這一嚴肅之地要求都非常嚴,無人敢如此不穩重地走路。
他側過頭去看,發現居然是洛寒,這廝一臉激動,連氣息都不穩了,走近甚至能看見他同手同腳。
“怎麼,尊夫人也診出了喜脈,導致洛大統領連路都不會走了?”卓平諷刺道。
宇文謹上位後便免了秦康的職,御林軍也由洛寒接手,他雖然腦袋瓜子不如冥一,但勝在有個狡猾的妻子芝晴,倒也把御林軍整頓的井井有條。
往日洛寒面對一個無根的太監這般調侃,指不定要反擊幾句,今兒他破天荒按捺了下去,還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批完了沒有。”
卓平聳了聳肩,小聲地回道:“早批完了,皇上又翻過去重新批了一遍,似要批出一朵花來。”
正說着,門“吱呀”一聲開了,兩人瞬間閉了嘴,恭敬地垂首而立。
宇文謹狐疑地看了洛寒兩眼,吩咐卓平道:“擺架子拂宮,朕要與翔兒一同用晚膳。”
翔兒即宇文翔,閔賢妃的兒子,宇文謹已不打算立後,自也不可能有太子,故把翔兒抱來親自撫養,準備由他在自己死後繼任皇位。
好在閔賢妃也是個聰明頂事的,知道宇文謹的打算後,二話沒說服了藥自盡了,說是要去給奎帝陪葬。
去母留子,宇文謹纔會放心,閔賢妃用她的性命想換兒子一個錦繡前程。
卓平剛應了一個“是”,洛寒卻忙不迭阻止道:“皇上不可!”
卓平呆了呆,主子給下人臉那是榮幸,但下人干擾主子的決定,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頂着宇文謹冷凝的目光,洛寒硬着頭皮道:“微臣剛纔收到了七王府慕容管家的信,說他今天所有的榮光都是皇上給的,沒道理他在外面吃香喝辣的,皇上辛苦地批閱奏章之後也沒個熱乎乎的飯菜吃,因此他特意交代微臣治一桌席面以謝天恩,微臣已在勤德殿置辦妥當了。”說着一副恭迎宇文謹去勤德殿的模樣。
這下別說宇文謹了,就是卓平也狐疑起來。慕容管家擔心皇上吃不上熱乎乎的飯菜,難道御膳房的大廚都是吃乾飯的?再說這麼熱的天,恨不能把消暑的冰敲碎了吃下去的好,誰喜歡吃熱呼呼的東西?
就在卓平以爲宇文謹不會應,正準備擺架子拂宮時,宇文謹擡腳走了,去的方向正是勤德殿。
洛寒吁了口氣,心想着這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半了。
“你搞什麼鬼?”卓平悄聲問道。
事情辦成了,洛寒也有心情開玩笑了,低頭看了看他的褲襠揶揄道:“風花雪月之事,說了你這個不是男人的男人也聽不懂。”
這話說的,把卓平氣得差點閉了過去。
不知是因爲養心殿接連死了兩任帝王,還是因爲這裡有不好的回憶,宇文謹登基後就把養心殿封了,把勤德殿做了自己的寢殿。
從御書房到勤德殿要經過御花園,宇文謹的龍架剛在花園冒了個頭,遠處兩個女人連着一羣衣着豔麗的婢女嫋嫋來了。
打頭的是宇文鐸的妻子,上任皇后秦柔,宇文鐸追着馮嫣去了,把秦柔尷尬地留在了皇宮。按宇文謹的意思是要把她及其她幾位妃嬪都送去行宮的,可秦柔死活不同意,覺得行宮太蕭瑟了,自尋了一個偏僻的宮殿住了下來。宇文謹一向心不在宮裡頭的女人身上,再加上秦康交出了手上的兵權,只爲保女兒的性命,宇文謹也就由着秦柔偏安一隅了。
秦柔吧其實也挺可憐,喜歡宇文鐸這才放棄尊貴的地位嫁給他,期望着舉案齊眉,沒想到宇文鐸一心一意只有個馮嫣,好不容易宇文愷死了,宇文鐸做了皇帝,秦柔做了皇后,也能從夫君不愛的悲慘中找回點安慰,沒想到宇文鐸爲了馮嫣連皇帝都不做了,留她獨自一人在皇宮。
關鍵的關鍵,她竟然還沒跟宇文鐸圓過房,並無一子傍身。
不得不說宇文家的男人都是個癡情種。
秦柔在偏僻的殿中住了兩年,越想越不甘,再加上宇文謹並沒有爲難過她,膽子便大了起來,仗着還是清白的身子,便動起了歪腦子,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往他面前湊。
“一女不侍二夫,秦太后這是想做什麼?”一邊比着腳力,司馬如意一邊小聲地諷刺道。
自從婉蓉把她賜婚給還是七王爺的宇文謹,司馬如意便等着做七王妃,哪知男人都做了皇帝了,也沒把她接進宮的打算,她今年都二十歲了,打着皇帝女人的標籤,有誰還敢娶她,也只能舔着臉勾住宇文謹,好在宮中博得一席之地。
秦柔高傲地把她從頭打量到腳,不甘示弱地反脣相譏道:“好歹哀家還做過人妻,想必司馬小姐一輩子都無法體會這種滋味。”
二十歲的女子有誰還願意做小姐?眼見距離宇文謹越來越近,司馬如意恨恨地瞪了一眼秦柔,並把她悄悄撞至身後,這才端起端莊豔麗的笑迎了上去道:“皇上萬福!皇上,今兒個父親給臣女送來幾個鳳陽有名的黑筋西瓜,這天也委實熱了些,用些冰鎮的西瓜最是爽快,皇上不如去玉陽宮歇歇腳,用些冰鎮的西瓜如何?”
宇文謹平淡無波的目光便落在了司馬如意笑顏如花般的臉龐上。
本着退而求其次的想法,慕容管家軟磨硬泡,硬是把司馬如意塞進了宮,希望他看在日日相對的份上,能留個後。
蝨多不癢,反正宮中已有了一個秦柔,也不在乎多個女人,而且看着她們天天勾心鬥角,他便存着一種期待,好似那丫頭會突然跳出來吼道:“宇文謹你是我的,誰也別想染指!”
想到那丫頭的一顰一笑,宇文謹冰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溫暖的笑意。
他本就生得極好,平時冰着了臉讓人覺得不好親近,如今這麼淡然一笑,讓人突然驚豔起來,司馬如意嘴巴微張,整個人便看癡了。
直到有人輕輕地“嗯”了聲,她才紅着臉垂下了頭。
秦柔看着司馬如意無限嬌羞的模樣,攏在胸前的手緊緊地握了下,心中暗罵道不愧是小地方來的,長得狐媚子,勾人的手段也是一流的。
她上前一步,從身邊婢女的手中接過一副畫卷,遞至宇文謹面前,淡淡地笑道:“哀家偶然之間得到了一副西洋畫師的畫,竟不是用墨水畫的,色彩斑斕,美的讓人無法形容,知道皇上愛畫,哀家投其所好,便把這副畫送給皇上觀賞,以慰皇上的辛勞。”
好不容易得到了宇文謹的一點回應,這個秦柔居然來打岔!司馬如意氣憤地擡起頭,剛想諷刺幾句她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卻見卓平已在宇文謹的示意下接過了那副畫徐徐展開。
那畫果真色彩斑斕,即使在夜色下也顯得炫彩奪目,只見畫中一瓢清波微蕩的碧水,水邊一女子背身而坐,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慵懶美豔的女子便顯現在那水中,惹人遐思。
無論意境還是用色,那畫果真極好,是一屋子的鳳陽黑筋西瓜都比不上的。司馬如意僵笑了下,不情願地喃喃讚道:“果真是奇思妙想之作……”
一語未玩,卻聽洛寒驚呼道:“四小姐!”
司馬如意皺了皺眉,她是有聽過夏侯府四小姐夏莫然的名頭,可從沒見過本尊,難道這畫中女子便是她?若是,這秦柔可真是個沒腦子的,變着法子讓夏莫然在皇上心
中留下更深的印象。
思緒間,宇文謹已快速地從卓平手中接過畫小心翼翼地收起,洛寒的目光便默默地從畫上移開。
這樣的畫對於秦柔等人來說十分難得,可主子是禹陵國的帝王,自有逢迎拍馬之輩弄了來獻給他,無一例外,畫中都是四小姐,且都是在水邊,各種姿態,畫的惟妙惟肖。
主子曾命他們循着畫上的特徵各處尋找,也曾到西洋各地尋找,均一無所獲。
收好畫,宇文謹破天荒朝朝秦柔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她的心意。
不驕不躁,秦柔只是回以一笑,好似他能接受已令自己歡喜異常。
眼見宇文謹欲回勤德殿,而秦柔也已做出一副恭送之姿,司馬如意暗暗焦急,深恐錯過了這次機會,又要空等數日,卻突然聽到附近假山處有一點異響,她靈機一動,驚呼一聲,“有刺客”,人便往宇文謹身上倒去。
這點小伎倆宇文謹如何識不破?他腳步輕移,便讓司馬如意摔了個四腳朝天。
正當他寒着臉欲發作時,聽得小孩子幸災樂禍的聲音道:“姨姨羞羞臉,走路摔個狗吃屎!”
偷雞不成蝕把米,秦柔身邊的丫頭捂着嘴紛紛笑了起來,司馬如意羞得滿臉通紅,掙扎了一下竟沒能爬得起來,不由得委屈地朝宇文謹看去,哪知他半點憐惜也無,已朝那小孩子邁步而去。
司馬如意大恨,低聲罵婢女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來扶我!”
她這邊忙作一團,那邊宇文謹已走至假山處,居高臨下地看着陰影裡的一團,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小鬼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執掌朝政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那小孩子卻似乎不怕,不高興地反駁道:“我不叫小鬼,我叫天天!”
小鬼生起氣來五官皺成一團,加之一直縮在陰影中,使他的臉看得不太真切,但宇文謹卻沒來由覺得心中一軟,一點怪罪他不敬之意也沒有。
洛寒慌忙跑了過來,戰戰兢兢地說道:“皇上息怒,天天是微臣帶進宮的,這孩子好吃,餓不得,一餓火氣便很大,六親不認。”
聽他如此說自己,天天不高興了,咕噥道:“叔叔我不喜歡你了!還以爲你跟麻麻不一樣,原來也喜歡管着人家吃,真是討厭!”
然後又對宇文謹道:“我也討厭你!麻麻說男子漢大丈夫要頂天立地,可你卻沾花惹草,左擁右抱,眼光還這麼低,盡看上些庸脂俗粉,這樣的粑粑我纔不要!”
年紀還小,正是好學的時候,天天這會把今天學到的成語一股腦兒用上了,司馬如意和秦柔瞬間淪爲庸脂俗粉之流。
而洛寒聽他越說越不像話,驚得立馬捂住了他的嘴,竟是逾矩地催促宇文謹道:“皇上,時間不早了,您還是快些回勤德殿吧,微臣帶他去御廚房找點吃的。”
不僅違規地帶進一個滿嘴胡話的野孩子,還敢命令皇上,卓平聽得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哪知宇文謹並不惱,還彎下身子柔柔地摸了摸天天的頭,輕聲道:“吃飯是大事,天天先去吃,吃飽了再來找粑粑。”
說着便腳步生風地往勤德殿去了。
洛寒見宇文謹走遠了,才虛脫地擦了擦額頭的汗,對天天不免有些怨言道:“小祖宗,你答應了微臣不做聲的!”
天天撫着癟癟的肚子哼道:“你也答應了白公公要帶我去吃好吃的!”
聽到白升的名號,洛寒不自在地抖了抖,忍住跟去勤德殿看熱鬧的衝動,帶着天天往御廚房走去。
只留下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秦柔和司馬如意。
司馬如意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柔,疑惑道:“那孩子是誰?皇上怎麼待他如此親切?”
秦柔盯着遠去的人影又駐足了片刻,這才喃喃道:“難怪這麼多年不露面,原來有恃無恐呢。”
聲音太小,司馬如意沒聽清,不由拔高了嗓門道:“你說什麼?”
秦柔回神道:“哀家是在想今年太熱了,屋子裡放了冰也不涼快,不如去行宮避避暑。”
司馬如意不解其意,秦柔笑着意有所指道:“七夕快到了,司馬姑娘不如去落霞寺拜拜,說不定會天降奇緣呢!”說着轉身離開了。
宇文謹面色如常地回了勤德殿,只是步子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卓平小跑着才勉強跟上。
及至殿門口,看着裡面透出的橘紅色燈光,宇文謹反倒停下了步子。
卓平心中納悶,臉上卻笑道:“也不知慕容管家和洛統領準備了什麼驚喜給皇上。”說着便要去推開殿門。
卻被宇文謹阻止了去:“你退下吧,無事莫要打擾。”
卓平更加納悶了,但他並無多言,應聲退了下去。
宇文謹等他離開了,這才吁了口氣,竟顫抖着手推門而入。
殿中與平常並無兩樣,只是正中央的桌案上擺放着一個造型奇特的燭臺,上面三隻蠟燭正熱切地燃燒着,因爲屋中擺放着許多冰盆,也不使人感到熱。
宇文謹目光逡巡了一圈,並無看到人影,按捺住激烈跳動的心坐到桌邊其中一張凳子上,盯住面前的銀盤,和盤子裡香氣誘人的食物發起呆來。
“這叫牛排。”有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接着他的脖子上被繫上一條白色的布巾。“七分熟的時候最好吃,我試了好幾次才把握住火候,試試看好不好吃。”
宇文謹嘴角飛了起來,並不回頭,低聲問道:“沒有筷子,叫朕如何吃?”
身後的人便“咯咯”笑了起來,接着兩條白玉似的胳膊便從他耳邊伸了過來,握住他的,拿了盤子邊上的刀和叉,教他切了小小的一塊,放了口中。
說實話,這牛排真心不咋滴,但宇文謹卻覺得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身後的人鬆開了他的手,正當他心中一空時,那胳膊環住了他的脖子,柔嫩細膩的臉蛋便貼上了他的耳根處,似情人般嬌嗔道:“在我家鄉,燭光晚餐可是最能增加男女之間感情的,浪漫有情調得緊,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好不好吃。”
“好吃!”宇文謹回道,一手放下刀,改爲撫摸貼着自己的臉蛋,柔聲問道:“婉蓉是司馬伕人唯一的妹妹,司馬伕人因朕而死,朕答應過她要護婉蓉一世平安,朕對她只有愧疚,並沒有愛。當初在皇宮,朕也不是故意把你推給宇文奎……”
“別說了!”夏莫然打斷他的解釋,讓宇文謹身子一僵,以爲她還心懷怨恨。
夏莫然環住他脖子的手便緊了緊,道:“我恨你怨你,所以我遠遠地走開,以爲這樣我就能忘了你,重新開始,到頭來卻發現更愛你,更想你。”
宇文謹再也忍不住,轉身環住她的腰,把她安置在自己腿上,緊緊地嵌進自己的懷抱,看着她依舊絕豔的臉龐,他近乎哀求道:“不要再離開好嗎?沒有了你,朕會生不如死!”
夏莫然笑着的眼突然滴下淚來,覺得自己真是可惡,這幾年躲在暗處看着他瘋狂地找尋自己,聽着他身子不好一日勝過一日的消息,卻爲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和怒氣,冷眼看着一切,他才三十歲出頭,兩鬢卻生出了華髮。
自己真的很可惡,很壞,爲什麼要逃走,爲什麼不聽他的解釋呢?
因爲和宇文哲的交情,她不也照樣隱瞞了許多,宇文謹卻從沒真心怪過自己。
“怎麼了怎麼了?”看着她哭,宇文謹慌了神,似把她當作易碎的娃娃,手足無措起來。
夏莫然用力抱住他,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不走了。雲鶴那個老神棍不是說我有母儀天下的命格麼?我就留下來做你皇后好不好?”
“好。”
“但我氣量很小,容不得皇宮裡有多餘的女人,你必須獨寵我一人。”
“好,朕明天就把秦柔和司馬如意送走。”
“嗯,我還愛財,你要把你國庫裡所有的銀子統統給我保管。”
“好,江山爲聘。”
懷中的小女人總算破涕爲笑,宇文謹頓覺整個人生都鮮活起來,颳着她的鼻子道:“朕犧牲了這麼多,你也該送件東西給朕做信物吧?”
“什麼?”夏莫然問,他已貴爲禹陵的皇帝,自己還有什麼值得他稀罕?
就在她以爲他會說是兩人的兒子天天時,宇文謹卻道:“朕只要你的七龍珠。”
回到禹陵之前,夏莫然已去燕回看望過了赫連昀,知道宇文謹是怕自己真會藉助七龍珠的力量回到現代,她瞬間心疼不已,安慰他道:“我雖是因爲七龍珠纔來到這裡,但七龍珠不會隨隨便便起作用,需要日全食時爆發的能量相互影響才行,我問過雲鶴,距離下次日全食最起碼還有一百二十年呢,你別擔心……啊!”
還沒說完,便被宇文謹一把抱起,她不禁驚呼道:“你要幹什麼?”
宇文謹左右看了看,故作不解道:“這殿中除了你,我還能幹誰?”
混蛋!夏莫然羞得滿臉通紅,卻把臉埋進了他的肩窩處。
……
根據禹陵史記記載,謹帝的年號“謹天”取自兩個人名,前面的“謹”字自然是謹帝名字中的謹,後面的“天”字卻不是太子的小名,而是源自於一個名叫“夏天”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