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雖不似皇后那般遇事從容淡定,不驕不躁。
但是,她卻能將被激起的情緒控制得當,也能將蓄勢待發的怒火強制壓下,這也是身爲一個後宮女人必須應具的條件。
能一路走的這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經久不衰,太后必也不是個善茬,而且她也不是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這種耳濡目染中的和風細雨,然後就是一句曉以大義的話,最後便能讓事情平息下來,便是太后最獨到的厲害之處。
太后這樣的把戲,文胤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見,現在她能心平氣和的說話,必定不會再去找慕梓靈他們的茬了。
更何況文胤皇帝現在也沒心情去理這些瑣事,而且今日太后的窩囊氣是受得夠夠的,總要給她一次下臺的機會。
而且就太后慫恿林御醫本奏皇帝,放火焚城滅瘟疫,之後又兩面三刀,斥責皇帝不顧百姓。
太后倒打一耙的舉動,在場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傳出去,可真是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所以,文胤皇帝狀似不耐地揮了揮手,淡然的聲音,配合着說:“既是這樣,念在林御醫認錯態度誠懇,朕且饒他這一次。”
文胤皇帝這樣的處理方式,慕梓靈也料到了。
畢竟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身爲皇帝,他之前可以眼睜睜的看着太后老臉丟了一地都不爲所動。
但是現在,文胤皇帝自己總不能再讓太后難堪了,否則,縱使太后再心懷不軌,最後的矛頭指向也會偏於皇帝,有害而無利。
原本跪在地上的林御醫如蒙大赦,頓時心中就鬆了一口氣,連忙磕頭道謝:“謝皇上,謝太后娘娘……”
然而,還不等林御醫道完謝,太后微微斂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御醫,慈眉善目中帶了一絲公正嚴明的威嚴:“即使饒了你,但你能說出如此荒唐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聽到太后的話,林御醫磕頭道謝的舉動頓然而止,顫顫地望着太后,眼神中的欣喜頓時就僵住了,繼而化爲一絲茫然不解。
文胤皇帝微微蹙眉,一時間也疑惑着……這樣大義凜然的處理方式,太后還不滿意?
慕梓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譏誚弧度。
這老巫婆一會兒唱紅臉,一會兒唱白臉,還真是屢見不鮮,層出不窮。
做完了壞人,做好人,做完了好人,現在又擺起譜來耍把戲。
高,實在是高。
什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慕梓靈心中冷笑連連,老巫婆若要真懲罰林御醫那真就有鬼了。
想來這個活罪,懲罰起來又是一樁什麼新的花招吧?
果然!
只見太后幽幽轉過了頭,輕描淡寫地望了慕梓靈他們一眼,隨即又望向文胤皇帝,帶着處事公道般的語氣:“靈兒既然要去疫區,那林御醫也一道去了,若能治了瘟疫,彌補了他這次口出妄言,也就當將功補過了。”
太后這話,直接就讓之前被她挑起的不屑慕梓靈醫術的硝煙戰火,劍拔弩張的氣氛,淹沒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聞言,林御醫一顆被高高提起的心總算是能安安穩穩的落下了。
不管如何,太后這座靠山旗幟鮮明,總能護着他,所以對於太后的所提,他亦是甘之如飴。
堂堂太后也不過如此,說過的話,也能當屁放了……慕梓靈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暗嗤笑。
呵呵!將功補過?還真是個冠冕堂皇的懲罰呢。
恐怕是派個眼線盯着她纔是真,亦或是暗中設卡,來阻擾,又或者到後面功到渠成了,他來個奪功邀賞。
總而言之,不論是什麼原因,這個林御醫,如果有樂天那般不凡的醫術,或許她還會留點心眼,暗生警惕。
但是,這世間沒有如果,所以她自然也不會將這個林御醫放在眼裡。
最好,這個林御醫能暗自祈禱,這次他有命跟着去,還能身心健康完好無損的回來。
對於太后這個看似有理,卻又無稽之談的懲罰,文胤皇帝心中亦是無奈。
然而,這次文胤皇帝卻沒有直接同意太后的要求,而是先問慕梓靈:“讓林御醫一道跟同,靈兒可有何疑議?”
慕梓靈自然知道文胤皇帝這樣問她,並不是問她有沒有問題,而是直接將這次治瘟疫的主導權交在她手上,也就是在祈王妃的身份上又加重了一層保障。
所以,林御醫這個首席御醫即便跟着去了,也只是給她打下手而已。
所謂的下手就是,她叫林御醫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而在她處事間,不論對錯,必不容他多嘴半句的。
不僅如此,事成之後,什麼論功行賞的,必是跟林御醫沒有半毛錢關係的。
太后自是明白這點,只是這次她又只能暗生怒火,甚至於面上都不敢表露出一點不悅之色來。
“沒有,全由父皇決定。”對於文胤皇帝給的這個壓力山大又貼心實在的權力,慕梓靈除了在心裡發苦,那就是面上欣然接受了。
文胤皇帝欣慰地頷首,然後,他看向跪地的林御醫,揮了揮袖袍:“既然如此,那便準了。”
“謝皇上,老臣定當竭盡全力,全力配合王妃娘娘抗疫救災。”林御醫立馬阿諛起來,然後悻悻地站起了身。
文胤皇帝無奈地嘆了口氣。
只要太后這會息事寧人,林御醫一道去疫區還會掀什麼浪,他相信靈兒解決起來綽綽有餘。
卻不知道,文胤皇帝這次卻低估了太后找事的能力了。
太后依舊優雅的坐在那,此時腦袋卻顯得有些昏昏沉沉,一舉一動彰顯疲態。
只見她微微挑起眉梢,望向慕梓靈,和顏悅色道:“靈兒,你父皇既然能如此放心讓你去治療瘟疫,想必對你的醫術甚是信賴……”
太后話還沒說完,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進來了一個老太監,他是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進來提醒文胤皇帝早朝時間到了。
這一夜也是被折騰的身心俱累的了……文胤皇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沒多說什麼,文胤皇帝衝着慕梓靈他們又簡單的交待了兩句,就決然地甩袖走了。
文胤皇帝走後,還不等慕梓靈他們動身跟着走出去。
太后又繼續着剛纔未說完的話,親善地笑着說:“靈兒,哀家近日來寢食難安,幾個御醫都瞧出無果,你過來給哀家瞧瞧,有何藥解?”
慕梓靈的醫術如何,她亦是有目共睹,龍孝南那麼多年的隱疾她都能徹底根除,醫術必然不簡單。
只是無論如何,她不會承認這臭丫頭的能耐罷了。
如果這次慕梓靈能將折磨她好些日子的失眠症狀治好,那就再好不過了……太后心中異想天開的想着。
慕梓靈聞言,頓覺無語,心中更是不由地覺得好笑了。
老巫婆是不是被氣傻了?
可到底是該說太后傻,還是天真呢?
今日這老巫婆的行爲舉止,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呢,當真是和那安雅一樣,果然是一丘之貉,能屈能伸,臉皮實在夠厚。
老巫婆前一秒還不屑本姑娘的醫術,這一秒就想着讓本姑娘給你看病?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慕梓靈心中冷哼不已。
慕梓靈眼底閃過一抹似有若無冷笑,笑中帶着譏笑:“太后娘娘,宮裡的御醫都瞧不出來了,靈兒這拙劣的醫術,又怎能瞧得出來?”
治療老巫婆的失眠症,又有何難?
亦或者給點獨制的強效安眠藥,保管她能一覺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到天亮,但是太后在異想天開,她慕梓靈可不傻。
在慕梓靈的眼中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她在意的,那便是自己人,而另一種則是她討厭的,那便是敵人。
對於自己在意的人,慕梓靈可以大方到不求回報,傾心竭力,乃至無私奉獻的去幫助他們。
至於自己討厭的敵人,慕梓靈可是吝嗇到一毛不拔的,即便是剩下最後奄奄的一口氣,慕梓靈也不會去多看一眼,任其自生自滅。
所以說,現在別說給太后治療了,連一粒小小的安眠藥,她亦不會施捨給這個老巫婆。
太后哪裡會不知道,慕梓靈這話是在暗諷她之前不屑她醫術,現在又求着讓她治,可這些日子以來她真是被噩夢折磨得身心俱裂了。
所以此刻縱然心中再窩火,太后也是喜怒不形於色,依舊笑着說:“孝南的多年隱疾御醫也都瞧不出來,你亦是能根治,哀家可不信你治不了這小小的失眠症。”
邊說着,太后已經慢悠悠地擡起了手,將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微微撩起了袖袍,露出一小截肥臃的手腕。
太后已經作勢要讓慕梓靈把脈了,這架勢更是讓人不容拒絕的。
這下慕梓靈深深的犯難了。
之前她可以理直氣壯有理有據的跟太后叫板,如今太后不是要找茬,而是想讓她幫着治病。
太后懿旨可以半路劫,但是現在是面對面要求,根本不容她說‘不’的。
若現在只有她一人的話,必然是拒絕不了,但是……
這次,慕梓靈直接大膽地選擇了無視太后。
她仍舊站着不動,亦是沉默着不說話,只是微微側擡起了腦袋,望向身邊自始自終都沒有說話的龍孝羽。
然後,她伸出了手,緊緊地扯住了龍孝羽寬大的袖袍,幾不可見地搖晃了兩下。